騎鯨南去 作品

第25章 (一)離散



在亮起的柔和燈光間,寧灼起身下地:“出去走走。”









小白:“你還在發燒。”









寧灼扳開他的右手手掌。









白色的小藥片,被他攥得快要融化。









寧灼將這苦澀的藥片直接嚥了下去:“十分鐘就能好。走。”









夜間的“海娜”,是一條一條縱橫交錯的金屬走廊,冷清蕭瑟,踏在上面篤篤作響,空曠得彷彿胸腔裡都有了共振和迴響。









“太單調了。”小白小聲點評,“應該設置一下系統,搞一些每天會變動的壁畫什麼的。”









寧灼:“怎麼,當這兒是你家?”









他的語氣不兇,玩笑成分更多。









小白抬眼看著他,不說話。









或許是因為今晚親眼看到了寧灼犯病,嚇著了他,小白這才第一次意識到,寧灼說他活不過十八歲並沒騙他,是有據可依的。









小白問他:“哥,你的這條胳膊是怎麼沒的?”









寧灼低頭,活動了一下鋼鐵的手指:“被人擺了一道。”









小白露出了憤慨的神色:“是誰動的手?!我找他去!”









寧灼指一指自己:“找我有事?”









小白一愣,直勾勾看向寧灼,眼裡又亮起了灼灼的仰慕的明光。









寧灼:“……”









他覺得這孩子的興奮點多少有點問題。









小白挪開了視線,遙望向延伸不休、似乎永無盡頭的封閉走廊:“寧哥,你不喜歡外面嗎?”









寧灼:“什麼?”









小白:“為什麼要藏到山裡呢?山上看月亮會很好。呆久了對身體也不好。”









他扯著寧灼的衣袖:“寧哥要呼吸新鮮空氣,精神會好很多。”









寧灼低頭看著他的手指,不說話。









小白今晚的話格外多:“寧哥,你說,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我們也造一艘船,出海去看看吧。”









寧灼沒告訴他,自己的計劃完成後,他就會去死。









這些年他之所以活著,活的就是那一腔怒氣。









只是這些年,他多了很多牽絆,原本的計劃也越來越龐大,一旦發作,可能會直接把整個銀槌市直接攪個天翻地覆。









他只能這樣活著。









小白絮絮叨叨地想要構建的未來,他想也沒想過。









不知道怎麼回應,他只好揀了一個最不重要的點進行回答:“……我不坐船。”









小白好奇:“為什麼?”









寧灼語塞,眼睛望向一邊:“不坐就是不坐。”









小白想了想:“因為一年前的‘哥倫布號’?”









寧灼默然。









“哥倫布號”事件,在整個銀槌市鬧得轟轟烈烈,是銀槌市人心裡的一道傷疤。









一群年輕人不想生於此島,長於此島,葬於此島,於是攢起了一支探險隊伍,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銀槌島資源有限,科技發展始終以服務島上人們的生活為主,並沒有開發過對外的航線。









官方宣稱,他們發出的信號始終無人接收,也沒有接到過任何來自外界的訊號。









過去的世界版塊已經被揉得粉碎。









一旦離開銀槌市,他們的後勤、安全、前路,統統無法得到保障。









可即使知道一去不返,九死一生,這群年輕人們還是簽下了一重又一重的死亡契約和免責條約,跨過重重難關,滿懷希望地踏上了他們的征途。









在兩月之後,“哥倫布”號在大洋深處遇到風暴,就此沉沒。









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可當它真正傳來時,連《銀槌日報》都為之靜默了一天。









小白繼續猜:“寧哥不喜歡坐船?不喜歡水?還是暈船?”









見始終得不到寧灼回應,小白自言自語:“不坐就不坐吧,可我們要怎麼出去呢?”









寧灼聽著小孩充滿希望的奇思妙想,覺得那是和自己完全相異的世界。









因為過於遙遠,連“試一試”的想法都覺得奢侈而渺茫。









小白突然一捶手心,仰起頭來,笑微微的:“寧哥,我給你搭一座橋吧。”









這句話傻得完全超出寧灼的想象了。









他迷茫地:“什麼?”









“搭一座橋啊。”小白比劃了一下,“從銀槌出發,連到陸地,再到下一塊陸地——”









寧灼低頭,對他輕輕笑了一下。









小白正說得興奮間,撞上了寧灼的笑容,整個人都看怔住了。









笑過後,寧灼轉開眼睛,大踏步往前走去。









小白回過神,亦步亦趨地跟上來。









寧灼越走越快,要把這個荒誕可笑的夢想甩在後面。









他不能告訴一個小孩,別說去想象這世界上會存在一座跨海的大橋了,他甚至根本沒有關於他的仇恨之外的計劃。









他不知道自己糟糕的身體夠不夠支持到查理曼露出破綻的時候。









所以,山海,月亮,大橋,都是他想也沒想過的事情。









小白也很快感應到了寧灼微妙的抗拒,快步跟了上去。









寧灼人高腿長,跟到後來,小白幾乎是奔跑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觸怒”了寧灼,急急地道歉:“寧哥,我錯了。——寧哥,我不瞎想了。我知道那個很蠢,我就是那麼想一想,我——”









寧灼猛然剎住腳步,將手掌輕輕按在了他的腦袋上:“不蠢。”









他以前所未有的柔和口吻,低聲道:“你可以想。”









可小白一步不停,展開雙臂,死死環住了他的腰身。









寧灼被他衝得向後一踉蹌,滿目不解。









“寧哥,我哪裡做錯了,你跟我說好不好,別走那麼快。”









小白的手在寧灼的腰後一點點發力扭緊。









他體溫是天生的高,額頭上浮了薄薄的一層汗,埋在寧灼胸前,又潮又熱:“我被很重要的人扔下過。他們總選他們的路……我沒有不讓他們選,我只是……我永遠不是他們的第一選擇。”









他滿懷希冀和渴望地抬起了頭:“你選了我,就不要扔下我,好不好?”









寧灼不言。









半晌後,他俯下身,把小白扛上了肩,大踏步向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