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 83 章 養安靜懂事小沉默




    可能是有一滴雨沒站穩,從雲裡掉出來,也說不定是晚風搖動樹枝,晃落了剛凝成的露水。



    一小滴水蹦蹦跳跳,哇呀呀砸在小緘默者的鼻尖上。



    小緘默者從安穩的沉眠裡驚醒。



    時潤聲一下子就跳起來。



    他剛醒過來,就聽見肚子的咕嚕聲——他餓壞了,明明在夢裡吃了一整隻烤雞,居然半點也不頂餓。



    從樹上垂下來的銀線托住小緘默者,沒叫他一頭扎進湖水或是火堆裡,穩穩當當地放回草坪上。



    銀線在風裡搖曳,時潤聲站穩,抱住晃著尾巴飛撲過來的大狼狗,眼睛跟著亮。



    他小心地摸了摸那些銀線,仰起頭,看見坐在樹枝上的傀儡師:“對不起,對不起,我睡著了……我睡了很久嗎?”



    傀儡師低頭看小鬧鐘,搖了搖頭。



    銀線把小鬧鐘送下來給他看,又戳戳錶盤,嚴謹地指出了“一分鐘”的小格。



    小緘默者睜圓了眼睛:“!”



    年輕的傀儡師以銀線借力,輕巧地一躍而下,落在他身旁:“你說要請我吃烤土豆。”



    時潤聲立刻回神,忘了驚訝自己居然只睡了一分鐘,踮著腳抬起胳膊,努力抱住等了自己足足一分鐘的朋友。



    反派大BOSS雖然要毀滅世界,但脾氣很好,用銀線配合著幫忙,把小緘默者托起來,讓時潤聲能夠到自己的肩膀。



    從傀儡師袖子裡鑽出來的銀白色細線,像是兩根柔軟的小觸角,對著時潤聲上下研究了半天,戳了戳小緘默者的額頭。



    時潤聲輕輕眨了下眼睛,不自覺地抿起嘴角。



    他拉著銀線們輕輕晃了晃,也用額頭去輕輕地碰傀儡師的額頭,小聲說:“還有玉米和麥餅,我還帶來了小麥穗。”



    小緘默者今天一大早就起床,去自己那片小麥田裡,挑出了最飽滿、長得最好的麥穗。



    剛灌好漿的麥穗是種生命力極強的青色,顆粒飽滿,麥芒尖尖,藏著相當不起眼的、米粒大小的麥花。



    傀儡師抬起手,想碰一下尖銳的麥芒,被小緘默者及時攔住:“很扎,會疼。”



    “不等它們變黃嗎?”反派大BOSS聽話地收回手,“聽說成熟以後會變黃。”



    “沒關係,還有很多,麥子成熟還要一段時間。”



    時潤聲彎了彎眼睛:“等成熟以後,我會把它們磨成粉,做成麥餅……我還會做麥芽糖。”



    要是到了那個時候,來自異鄉的旅人還不急著走,就太好了。



    他會坐在金黃的麥田裡等著被綁架,帶上最香的麥餅和最甜的麥芽糖。



    時潤聲沒有把這個心願說出來,他悄悄摸了摸銀線,又張開手臂,撐起裝得滿滿當當的斗篷:“您試著晃一晃,說不定就都掉下來了。”



    傀儡師用銀線把他托起來,上下左右地輕輕晃,又創意翻新,向上拋了下。



    時潤聲正專心讓那個超級大土豆從斗篷裡向外翻滾,一不小心就被拋起來,還沒來得及驚訝害怕,就又被穩穩接住。



    那些銀白色的、彷彿是流光一樣的線匯聚成瀑,又像是綿柔的湖水,託著他,一下一下地拋著玩。



    小緘默者忍不住笑出來,耳朵都紅得發燙:“您還沒吃飯,我得給您烤土豆和玉米,我的麥子很香,您一定會喜歡烤麥穗。請不要玩太久了,您的身上還有傷……”



    傀儡師把他身上藏著的寶貝晃乾淨,用銀線卷著小緘默者落地:“只是舊傷。”



    “舊傷也是傷。”時潤聲在小院裡越來越自在,格外認真地強調了一句,才抱起土豆和玉米,帶著麥餅往火堆邊上跑,“傷是要養才能好的。”



    時潤聲今天忙著接委託,其實就是為了換這些。



    “尋找七隻小豬”的委託報酬就是麥餅,上面撒了白芝麻,只要用火稍微一烤,再刷上一點醬,就不知道有多香。



    小緘默者從早跑到晚,做了好幾個委託,還用貢獻換了一小罐醬,在村子裡的小鋪買來了小刷子。



    也是因為這個,忙了一天的小緘默者被傀儡師用銀線綁架,主動鑽進銀色的麻袋,一不小心就在袋子裡睡著了。



    這會兒的時潤聲挽起袖子,相當熟練地跟銀線合作,在火上來回翻烤麥餅,還記得溫聲囑咐傀儡師:“小心燙,您站得稍微遠一些,這裡可能會很熱。”



    傀儡師看起來並不怕熱,站在他身邊,正用銀線研究那些麥穗。



    時潤聲拿起一束麥穗,主動做示範:“要這樣。”



    傀儡師跟著小緘默者學,把麥穗放在掌心揉搓,等麥殼都揉掉了,才重新張開手。



    小緘默者深吸一口氣,鼓著腮幫用力一吹,麥殼就飛起來,



    時潤聲的眼睛晶亮,他抬著頭,等著傀儡師也照做,然後把揉出來的青色麥粒撥了撥,一把扔進嘴裡。



    傀儡師一絲不苟地跟著他學。



    兩個緘默者,一起站在火堆邊上吹麥殼,一起嚼又甜又香的青麥粒,一起盯著熱騰騰的麥餅什麼時候才能烤出脆殼。



    時潤聲被飄起來的草木灰嗆得揉眼睛,他不知道這是種什麼感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忽然出現這種感受,只是一邊揉眼睛,一邊笑著小聲說“對不起”。



    傀儡師把手放在他頭頂,問:“為什麼對不起?”



    “我不知道。”時潤聲輕聲說,“我只是……覺得很對不起。”



    他說:“我想了很任性和不負責任的事,我不該這樣,我是一名緘默者。”



    傀儡師問:“比毀滅世界還任性和不負責嗎?”



    小緘默者:“……”



    那、那倒也沒有。



    他只是想被綁架一個小時零一分鐘而已。



    畢竟他不小心睡著了整整一分鐘,一分鐘看著很短,卻已經佔據珍貴的綁架時長裡足足六十分之一了。



    傀儡師看了他一會兒,銀線在風裡一撈,捉住一顆被不小心一起吹走的青麥粒,塞進小緘默者的嘴裡。



    時潤聲含住麥粒,睜大眼睛。



    “那句話。”傀儡師說,“被吃回去了。”



    小緘默者:“!”



    反派大BOSS的判定非常嚴格。



    凡是比不上“毀滅世界”更任性的,都用不著道歉,更不用說對不起。



    傀儡師提醒他:“餅要糊了。”



    小緘默者:“!!”



    時潤聲含著那粒麥子,不捨得嚼也不捨得咽,手忙腳亂地救援只差三十秒就要糊了的麥餅。



    銀線及時上來支援,及時拯救出了火候正合適的麥餅,還給埋在草木灰裡的土豆和玉米翻了個身。



    烤熟的麥穗要比生的更好吃,時潤聲忙得團團轉,拿著一小把麥穗在火上翻轉散開,等麥穗被烤得噼噼啪啪爆開,麥芒燎盡、麥香味飄起來,才收回那一把麥穗,不知道燙似的放在手心。



    小小的緘默者蹲在火堆旁,仔細搓掉烤焦的麥子殼,讓風把揉碎的麥糠吹飛,留下一把小小的、烤得香噴噴的麥粒。



    正在草地上鋪野餐布、倒槐花釀的傀儡師,抬手接住氣喘吁吁跑過來的小緘默者。



    時潤聲捧著一小把剛烤好的麥粒,小緘默者的臉上蹭了點灰,變得像個小花貓。



    小花貓把烤好的麥粒捧給他,耳朵紅得發燙,像是蹭上了最後一點晚霞。



    傀儡師揉了揉他的頭髮,幫他把那點灰抹勻:“不一起吃嗎?”



    小緘默者紅著臉搖頭。他還含著那粒青麥不捨得嚼,那是一句“對不起”,被銀線從風裡捉回來,塞進了他的嘴裡。



    小緘默者當然做不出比毀滅世界更任性的事了。



    所以他在這個小院裡,永遠都不準說對不起。



    時潤聲只好在心裡默唸了一百遍對不起,他不知道這是在對誰道歉,只是在這樣反覆唸了一百遍以後,終於覺得自己有了一點兒高興的資格。



    然後小緘默者就迫不及待地雀躍起來。



    時潤聲閉緊眼睛,仔仔細細地咀嚼著那粒他吃過最甜的、比麥芽糖還甜的青麥仁,又把手裡的麥粒捧高,小聲說:“是我請的客……這是我想請您吃的。”



    “我種了種子,然後給它們施肥,澆水。”小緘默者的聲音很小,他從沒這麼說過,臉紅得要命,“這是我的麥子……”



    這是時潤聲唯一擁有的東西。



    他寄宿在別人的家裡,吃住的地方都不屬於他,連他自己好像也不屬於他,是屬於隊伍和任務的。



    小緘默者對此並無意見,他很感激收留自己的人,也很為自己幫不上更多的忙而抱歉,這些事幾乎榨乾了他的心力。



    剩下的全部餘力,也只夠悄悄種一小片麥田。



    所以時潤聲帶他的麥子來,他把自己僅有的寶物,送給他的第一位朋友。



    傀儡師向他鄭重道謝,在小緘默者的指導下,把那些麥粒全倒進嘴裡,然後驚訝地用銀線把小緘默者舉高。



    “好吃是嗎?太好了,我就猜會好吃!”時潤聲被銀線拋來拋去,激動得整個人都發燙,“我每天都會帶一小把麥穗來!”



    他實在太高興了,連意識裡的屏障也攔不住,鼓足勇氣一口氣問出來:“請問,我能在這多待一分鐘嗎?如果您不方便綁我的話,我就自己綁自己……”



    傀儡師剛削好了木棍,一手的木棍上戳著烤土豆,一手的木棍上戳著烤玉米,兩隻手還端著一盤剛烤好的麥餅,咬著酒杯抬頭看他。



    小緘默者:“!!”



    小緘默者被銀線舉著放風箏,原地跑空氣步:“我這就來!您不要動,我這就來幫忙!”



    銀線把他放下來,時潤聲飛跑過去幫忙,把烤好的食物全都接過來,又幫忙去倒槐花釀。



    大狼狗也試圖幫忙添亂,在傀儡師的暗中協助下,飛快偷走了一張烤好的麥餅。



    時潤聲在餐布和火堆間折返,一直到所有東西都被擺放妥當,香氣襲人的槐花釀也已經倒滿,才終於鬆了口氣,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方便。”傀儡師給他照了張照片,才放下相機,用銀線扯著手帕幫他擦臉,“我可以一直綁架你到天黑。”



    時潤聲連忙說:“那太麻煩您了……只要一分鐘就好。”



    小緘默者完全不貪心,只要能多待一分鐘,就已經完全滿足:“我什麼都會做,您這裡有要做的家務嗎?我很會掃地和洗衣服,還有……”



    傀儡師問:“還有什麼?”



    小緘默者抿了下嘴角,輕輕搖頭。



    ——還有治傷。



    時潤聲是想,假如他能和這片領域共振,就能替對方承擔那些舊傷。



    但這片領域的振動太複雜也太深奧了,小緘默者模仿起來非常費力,只用一個小時根本不可能做到,更不要說是五十九分鐘。



    他需要一點時間來模仿和學習,等徹底研究明白以後,就能把這些傷轉移到自己身上。



    時潤聲沒有把這個計劃說出來,只是輕聲道了謝,接過手帕自己擦臉,又跑去湖邊把手帕洗乾淨,在石頭上晾好。



    太陽慢吞吞地往山下走。



    小緘默者細心地提醒傀儡師小心燙,然後自己被剛剝開皮的土豆燙了一下,不停吹著氣,咬了一口又糯又香的金黃超級大土豆。



    時潤聲忍不住抬起頭,看天邊被落日的餘暉鍍上金邊、長得像是一朵大土豆的雲。



    要是太陽能走得慢一點,每一分鐘都有一開始那麼長就好了。



    傀儡師又舉起相機,對著他照了一張。



    小緘默者實在忍不住好奇:“請問……這個是什麼?”



    “相機。”傀儡師說,“可以把人的影像留下來。”



    小緘默者睜大了眼睛:“像是畫畫那樣嗎?”



    “差不多。”傀儡師把照好的照片給他看,“多數情況下,這個更清晰,更像真的。”



    剛因為時間過半,不久就要回家而有一點憂鬱的小緘默者,就這麼第一次清晰地看見了臉上全是灰變成小花貓的自己、被燙得不停吹氣的自己、含著土豆合不攏嘴的自己:“……”



    銀線還很警惕,防患於未然,離得遠遠地舉著照片給他看。



    等小緘默者一看清那幾張照片,銀線就立刻把照片收回,舉著要去分享給大狼狗。



    “!!!”小緘默者彈射起飛,“不可以!”



    時潤聲跳起來,飛跑著去追:“請等一下!請再給我一次機會,一定有會比這個好看的畫、照片……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