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羊奶稻米羹



 君子不僅可以指品德高尚者,也是如今對貴族年輕男子的尊稱。


 聽到雪狡黠地偷換概念,藺贄哈哈大笑;“朱襄的嘴要是有你一半利落,我都敢推薦他為吏。”


 雪微笑不語。


 她自己私下向朱襄埋怨就罷了,別人別想從她嘴裡聽到任何一句說良人不好的話。


 藺贄嘆了口氣:“你們這對夫妻倆,真是……你真的不能勸勸朱襄,讓他去戰場?”


 雪搖頭:“良人不喜歡。再者,大王頒佈了法令,種田種得好也能得爵。這趙國還有誰比良人種田種得更好?藺君子不也說,現在良人還未得爵,只是因為良人年紀太輕。待良人再年長些後,定能得爵。良人既然不喜歡去戰場,多等幾年就是了。”


 藺贄心裡嘆氣,面上表情不變:“當然,朱襄遲早能因種田得爵。但農人得的爵位肯定比不上軍士得來的爵位。雪姬,事關朱襄前程,你還是能勸就勸一下。我會派人保護他,他只需要在戰場上親手砍下幾個人的腦袋,不會有危險。”


 雪再次搖頭:“良人豈是貪生怕死之輩?良人只想活人,不願殺人。能以活人得爵,何必殺人得爵?藺君子應當瞭解他。”


 藺贄雙手枕在後腦勺,仰天長嘆:“瞭解,太瞭解,所以我才希望你去勸他,我不敢當面勸啊。”


 雪失笑。


 藺贄揹著朱襄,再次遊說雪失敗時,門口響起了朱襄憤怒的喊聲:“哪來的缺德豎子!居然在我門口丟了一孩子!”


 雪和藺贄皆是一怔,然後齊齊往大門口跑去。


 門口,朱襄正對著一個籮筐暴跳如雷。


 籮筐內,一個乾瘦的小孩揉了揉眼睛,茫然起身。


 他一雙指甲漆黑,彷彿小雞爪一樣小手,緊張地抓住籮筐邊緣:“這、這是哪?”


 朱襄罵聲一滯,先把小孩從籮筐裡抱出來放到旁邊,脫下外袍將衣著單薄的小孩裹好,然後回頭道:“藺君子,有人往我家門口丟孩子,這事你得管!”


 朱襄因為需要專注種田,沒有住在邯鄲內城的藺府中,而是住在城郊藺相如封地內。


 藺相如對封地庶民很好,經常將趙王賞賜用於幫扶庶民。他還在封地內建了育嬰堂,收養庶民養不起的孩子。


 藺相如下令,凡封地內庶民養不起的孩子,必須送往育嬰堂,不可私自遺棄,否則將遭遇責罰。


 育嬰堂能活多少棄嬰暫且不說,但朱襄投奔藺家這麼多年,確實是第一次見到有人亂在別人門口丟孩子。


 “竹製的籮筐,絹絲的衣服,可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上。”藺贄比朱襄眼力好多了,“難道是有人奔著我來的?”


 竹是南方特產,邯鄲出現的竹子編制的手工藝品價格都比較昂貴。絹絲更不用說。這些皆不是窮得養不起孩子的人能負擔得起的物品。


 朱襄腦海裡立刻蹦出一大堆宮鬥宅鬥電視劇片段:“難道是你家的旁支的孩子?”


 他好歹還記得這個時代庶民不能亂嘲笑貴族,用了委婉的說法,沒說“你弟、你兒子”。


 “籮筐裡有信。”藺贄俯身撿起籮筐底部的絹布,展開掃了一眼,然後表情立刻變得特別古怪。


 震驚,憤怒,同情……許多表情交織在一起,讓藺贄臉部的肌肉抽搐個不停。最後,藺贄臉上的表情最終定格在了“同情”上。


 朱襄意識到了不對勁,趕緊探頭去看絹布上的字。


 他成為藺家門客之後,有了機會系統性地學習這個時代的文字。憑藉著不錯的記憶力和強大的自制力,他現在已經能寫一手還算看得過去的字,絹布上的信他自然也能看得懂。


 然後,朱襄臉黑透了。


 藺贄陰陽怪氣地笑道:“你這副表情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你家親戚的孩子?”


 朱襄瞪了藺贄一眼,仔細打量緊緊攥著他的外袍,表情呆滯,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被拋棄的小男孩。


 雪眉頭緊皺:“良人,他是……”


 朱襄嘴唇翕動,到底顧及到這個可憐的孩子,壓制住了心中的怒氣:“進去再說。”


 他將還在呆滯中的孩子抱到懷裡,轉身往門裡走,心裡罵罵咧咧。


 雪看了一眼朱襄懷裡的孩子,回頭吩咐僕婦燒水做羹,羹中加些羊乳。


 藺贄樂呵呵地跟著朱襄進屋。等關上門後,他嘴十分欠地道:“早聽你提起過你那黑心腸的長姐事蹟,沒想到今日還能碰巧親眼一見。”


 雪端莊賢淑的表情一僵,瞬間變得扭曲,聲音拔高了好幾個調:“什麼?!難道這孩子是春花的?!”


 朱襄尷尬道:“嗯。”


 雪的表情抽搐扭曲了許久,最終看著被她聲音嚇到的小孩,勉強忍住了粗俗的罵詞:“她還活著?!她怎麼還活著!!”


 朱襄嘆了口氣,恥於說出口。


 藺贄這樂子人為雪解惑:“信中說,她現在跟了另一個富商,這孩子是個拖累,恰好打聽到朱襄如今家境不錯,又遲遲無子,就把孩子贈送給朱襄,還讓朱襄記住她的恩情呢,哈哈哈哈!”


 聽到“遲遲無子”時,雪的臉色立刻變得蒼白。


 朱襄飛起一腳踹藺贄腰上,藺贄沒躲掉,捂著腰痛呼。


 “我身體不好,難有子嗣,這是我之錯。但世人在子嗣上對婦人更苛刻。藺禮,我們二人之間隨意開玩笑無所謂,不要讓雪聽見,她愛鑽牛角尖,總愛為我的過錯而自責。”朱襄皺眉道。


 禮是藺贄的字。


 藺贄拍了拍腰間的腳印,對朱襄和雪拱手:“是我之錯。雪姬,我是笑話朱襄,沒想太多。”


 雪:“……你也不該笑話良人!”


 藺贄恢復了吊兒郎當,把著朱襄的肩膀擠眉弄眼道:“我就笑話他,偏要笑話他。”


 雪氣得一跺腳,轉身去廚房看羹,順帶冷靜一下。


 “好了,我把她氣跑了,可以聊了。”藺贄收回手臂,道,“你接下來要怎麼辦?你沒有其他親人,他可能是你唯一有血緣的晚輩。收養他為嗣子,或許不錯。”


 朱襄還未回答,他懷裡的小孩似乎終於回過神,尖銳地哭出來:“這是哪裡?我要回家!我要阿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