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羊奶稻米羹



 他一口咬在朱襄的手臂上。朱襄吃痛,手一鬆,小孩立刻往下墜。他連忙忍著痛託扶了一把,才沒讓小孩摔著。


 小孩推開他的手,跌跌撞撞往外跑:“我要回家,我不要成為其他人的孩子,我是秦……啊!”


 小孩說話很利落,但腿腳偏軟,跑了幾步立刻摔倒在地,滾了幾圈,臉上身上全是塵土。


 朱襄趕緊跑上前,將小孩扶起來。


 “不哭不哭,我帶你去找你阿母。”朱襄不顧小孩身上髒,將小孩護在懷裡,用袖子給他擦臉,心疼不已,“別害怕,我是你舅父。‘我見舅氏,如母存焉’,我是你阿母的親弟,不是壞人。”


 藺贄在一旁插嘴:“你和這麼小的孩子念《詩·秦風》,你覺得他能聽懂?”


 小孩緊緊抓住朱襄為他擦臉的袖子:“秦、秦風?舅父?”


 “是,我是你舅父,別害怕,我帶你去找你阿母。這次我一定、一定……”朱襄咬牙切齒了半天,也沒說出要“一定”什麼。


 總不能在孩子面前放關於其母親的狠話?而且以朱襄的性格,放了太狠的話,他也做不到。


 這時候朱襄真的想一跺腳,仰天長嘆,念出那一句經典電影臺詞。


 欺負老實人是不是?!!


 小孩揚起小臉,擦去塵土的臉蛋又黃又瘦,看著不像是經過良好對待。


 但以他身上的絹布衣服即使皺巴巴髒兮兮,也不是貧寒之家能用得起。所以這不太良好的對待,恐怕和家境沒關係。


 朱襄心裡越發難受,難得在心中罵了句狠的。


 “舅父先給你換身衣服。我們吃點熱食,就去找你阿母,好嗎?”朱襄輕聲道。


 小孩哭聲停止,剛才還驚恐的表情,現在平靜得過分,顯得特別彆扭:“真的?舅父不騙我?”


 “我發誓!”朱襄舉起一隻手,“來,我們先去洗澡換衣服,再給你上點藥。”


 朱襄看著小孩摔到地上擦破的手掌,重複道:“先上點藥。”


 小孩垂下頭:“嗯……一定,一定帶我去找阿母。”


 朱襄道:“一定。藺禮……”


 藺贄擺擺手:“你去忙。放心,我已經吩咐人去尋丟孩子的人了。那個婦人跑不遠。”


 朱襄道:“謝了。現在不得空,等事情了結,我親手為你做大餐。”


 藺贄笑道:“我記住了!”


 朱襄抱著小孩離開,藺贄臉上的笑容淡去。


 他知道朱襄脾氣好,心腸軟,就算遇到這等事也不會想著太過激的手段。但作為友人,他很想越俎代庖。


 不一會兒,有佩戴著長劍的甲士匆匆進門。


 “抓到了?”藺贄問道。


 甲士道:“抓到了。那人只是僕婦,已經問出地址。”


 藺贄道:“備好車,我要親自去會一會那先丟了親弟弟,又要丟親兒子的婦人。”


 甲士領命退下。


 藺贄嘆了口氣:“雪姬啊,人善被人欺,你這良人真是令他身旁的人頭疼。”


 雪不知什麼時候回到了前庭,她平靜道:“若良人不是如此純善,藺君子便不會屈尊相交了。”


 藺贄道:“這倒是。如果找不到那婦人,你會同意收養那個小孩嗎?”


 雪道:“一切依從良人意願。”


 藺贄樂道:“我不信,是他依從你的意願才是吧?”


 雪道:“依從我的意願,也是良人自己的意願。”


 “行行行,你說得對。”藺贄投降,“若你們不想養,我會幫你們找一戶遠離你們的好人家收養他。”


 雪終於動容,她拱起雙手,身子微屈:“謝藺君子。”


 ……


 朱襄抱著小孩來到浴室中。


 朱襄喜歡乾淨,專門建了一間房當浴室,浴室引了活水來,還有灶臺可以立刻燒水。


 從這裡可以看出,藺家給朱襄這個“門客”的待遇相當不錯,恐怕比“上等門客”的待遇還要高一分。


 浴室建好後,立刻被雪佔據一半用來洗衣服洗菜。朱襄嘟嘟囔囔許久,也只爭取到了“嗯嗯嗯,你洗澡的時候我不進來洗衣服”的待遇。最終,朱襄只能改了自己不算潔癖的心理潔癖,接受了這個現實。


 天氣較涼,又要立刻出門,朱襄說是給小孩洗澡,其實只是用熱水給小孩擦擦身體。


 小孩肯定不常洗澡,身上汙垢很多,指甲裡全是黑的。


 平常人家這個年紀的孩子為了杜絕跳蚤,都會將大部分頭髮剃光,只留下腦袋兩側各一小戳頭髮。這個小孩卻披散著頭髮,頭髮縫隙裡全是肉眼可見的跳蚤卵,看得朱襄渾身發癢。


 朱襄非常想將小孩徹徹底底洗乾淨,但看著小孩強裝平靜下的慌亂,又想著立刻就會出門,他還是隻為其擦了一遍身體,換上自己的細麻布短袖短褲,然後給他擦藥,連頭髮都沒洗。


 朱襄的短袖短褲穿在孩童身上,需要用帶子束上好幾圈才不會掉。朱襄又給他裹了一層外袍,將瘦弱的孩童裹成了一個小糰子。


 “我家只有麻衣,穿著不難受吧?”朱襄問道。


 小孩沉默地搖頭。


 朱襄抱著異常乖巧,和剛才歇斯底里哭泣的模樣判若兩人的小孩,走到吃飯的堂屋內。雪已經讓人把羊奶羹熱好端了上來。


 小孩的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聞到了奶香味,他猶豫了一下,拿起木勺子,小口小口喝了起來。


 羊奶羹入口,熬化的金貴稻米與完全沒有腥臊氣的奶香味在口中瀰漫,小孩哭腫的眼睛漸漸睜大,灰暗的眼神有了點點光彩。


 他抬起頭,看向滿臉不悅但給他準備了美味羊奶羹的年輕婦人,又看向眉頭微蹙但盡力向他展現著慈祥笑容的年輕男子,然後低下頭把臉埋在碗裡猛吃,就像是一隻餓狠了的小狗崽。


 朱襄眉頭皺得更緊,臉上笑容卻越發慈祥;雪臉上不悅的表情淡去,但很快又重新將臉板了起來。


 在一旁當佈景板的藺贄動了動鼻子,伸手:“給我來一碗。”


 朱襄:“……自己去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