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茜香

 多年來梁紅玉身為主將,同時也作為“梁家遺孤”的精神支柱,始終戰鬥在第一線;直到金帳大汗親自率軍前來,率數倍於林氏的軍隊強行打出了一次勝仗,在這次難得的敗仗中,梁紅玉身負重傷,不得不暫時退居二線休養。

 敗仗過後,林紅作為軍師,在得到了“金帳可汗大喜之下得意忘形,準備親自率軍進行小規模遭遇戰”的消息後,為鼓舞士氣,當機立斷,決定親自披甲上陣。

 她出征之時,身邊不過有親兵一隊,似乎這只是一場極為普通的短兵交接似的,誰都沒能預料到——就連金帳可汗本人也沒能預料到,一代挽強弓射大雕的草原豪傑,竟會隕落在區區一次小遭遇戰裡。

 她披上樑紅玉的盔甲時,這才發現,昔日那個身姿嫋娜拜倒在她面前的小歌女,眼下已經成長為比她還要高挑的女郎了,這個結義妹妹的盔甲套在自己這個長姊身上的時候,險些就要滑下去。而且這幅盔甲上全都是刀劍留下的痕跡,由此可見,梁紅玉在戰場上時,是怎樣一騎當千的豪傑姿態、戰神風采。

 林紅縱馬出征之時,依稀聽見從身後的江面上傳來一陣激烈的鼓聲。她循聲望去,便見到一個消瘦憔悴、卻依然站得筆直的身影:

 那是她重傷未愈的姊妹,強撐而起,前來擊鼓督軍,為她送行。4

 金鼓喧闐間,大軍在急促的鼓點中開播,林紅縱馬而去,只聞背後戰歌聲起,聲振寰宇: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5

 就這樣,那雙曾經畫過畫題過詩的手,時隔多年後,終於在亂世裡丟掉了筆墨握住了刀劍,在親兵的護送下,宛如一把潛藏多年後終於出鞘的長刀,抱著十死無生、有去無回的決然,與金帳可汗同歸於盡,斬下了他鬚髮虯結的頭顱。

 這邊金帳大汗人頭剛一落地,那邊的騎兵中便爆發出一陣憤怒的、難以置信的嘶吼聲,隨即林紅便被數把雪亮的長劍狠狠貫穿了胸腹,一抹香魂悠悠渺渺,去往地府。

 只不過她在合上眼睛的時候,依稀聽到了當年曾出現在梁紅玉帳篷中的鬼神低語。當年那鬼神分明是秦君派來的,對梁紅玉說,經過徹查後,梁家的一干冤魂已全部在奈何橋上排隊了,只等一個太平盛世,便能重返人間。

 而眼下,這一黑一白的身影在她面前說的,似乎也是一樣的話。

 於是林紅放心地闔上了雙眼,心想,多謝秦君,我相信秦君一定也能辦好我的身後事……這是我僅有的一點私心,我也想見見我們親手創造出來的盛世。

 倒映在她微微合起的雙眼中的,是萬里無雲的碧藍青空,在更遙遠的九重天上,還有閬苑仙葩,玉宇瓊樓。

 林紅的親兵們早已盡數戰死,畢竟就算是短兵相接,想突破金帳可汗的重重護衛去與他同歸於盡,也是需要付出些代價的。因此便是林紅戰死沙場,也沒人能將她的屍首帶回來。

 等林紅的屍體被騎兵們搶去後,還沒來得及砍掉頭顱掛起來示眾,停屍處便迎來了金帳可敦,示意他們都退開些,她要看看這位膽敢萬軍中取大汗首級的英傑。

 這位剛剛得知自己丈夫死訊的女人,望著被一齊抬上來的兩具屍首,面上沒有半點怒色,只有一點隱約的悲涼:

 “我早勸過他,草原上的好男兒們再勇猛,也不該貿然去挑戰精通水性的林家軍……也罷,他昔日不信我,今日落得個如此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停戰罷。再打下去,苦的是百姓。便是能將江南收入囊中,可林家在此經營多年,勢力深厚,根深蒂固,便是眼下沒有君主之名,看她們兵精糧足、高築城牆的姿態,儼然便已經是一個小國了。”

 她深深凝視著林紅有一道斷裂痕跡的右手,心想,這就是中原人信奉的神靈賜福吧?真是可怕……既如此,絕對不能大張旗鼓地驚動這位神靈,而應該滴水穿石,使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才對。

 於是這位金帳可敦,做出了一個在當時看來很不被人理解,但在後世人看來,真是兼具狠辣、精明與缺德的,相當高瞻遠矚的決策:

 “與其花費額外的心思,去戒備一個對我們心懷恨意、不肯歸攏的小國,不如退一步海闊天空。待百年之後,懷柔攻略,以色/誘之,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就這樣,在日後被稱為“斷腕太后”的金帳可敦的“和平主張”下,塞外鐵騎退軍至長江以北,定都燕京,新的政權便建立起來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國度以長江天險為界,分乾坤,定南北,各不相讓:

 北者,名“魏”;南者,名“茜香”。6

 北方的魏國信奉草原天神,以活人祭祀數年後,在漢人大臣們的力勸下,改為傳統祭祀。魏國在保持傳統的男性繼承、隨父姓傳統的同時,聽取金帳可敦的建議,進行了一系列大刀闊斧的改革,試圖融入中原文化,以求更好地統治這片廣袤大地。

 同時,北魏的國姓從“耶律”改為“劉”,歷代皇后也改姓為“蕭”,以示對劉邦與蕭何這對名君臣的崇敬。

 南方的茜香國,則信奉六合靈妙真君,家家以香花鮮果清水,供奉“玄衣女”“真君像”和“救世詩”。只不過和北魏不同的是,茜香國世世代代都是女國王,且各家子嗣均隨母姓,女性優先繼承。

 而茜香國的兩大姓氏,赫然便是“林”與“梁”,以此紀念開國定邦的忠武將軍梁紅玉與太宗皇帝林妙玉。

 一陰一陽,一柔一剛,二者分庭抗禮,隔江而望,拉開了長達數十年的太平年代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