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嬰 作品

第三十九章

“我想問。”

宋招娣睜著一雙黑黢黢的瑞鳳眼:“想練刀法的話, 應該看哪些書?”

她從小到大, 一直想進衙門成為捕快,此番目睹鎮厄司眾人降妖的場面,更按耐不住心中憧憬。

“《元刀經》、《太極刀》、《刀術圖譜》。”

沈流霜對此瞭如指掌:“學習刀法的話,紙上得來終覺淺。最好時常與人切磋。”

“這還不簡單。”

程夢道:“咱倆住在同一條街,我與你對練。我家開鐵匠鋪,你還能換著刀用。”

馮露鼓起勇氣:“醫術呢?”

“有關醫術的典籍就多了。你已經入門,我推薦《草木經》、《醫法通則》。”

閻清歡說罷默了默,垂下眸子,從袖口掏出幾本書冊。

“給你。”

閻清歡朗然笑道:“這些是我曾經看過的古籍,上面有我的批註,你要是不嫌棄,可以拿去看看。”

上次調查女子失蹤案,來馮家搜尋線索時,他就聽馮露的爹孃說過,這姑娘熱衷於鑽研醫術。

閻清歡把這件事牢牢記在心裡,昨夜特意為她挑選了這幾本適合的書冊。

馮露微怔,定定看他片刻,小心翼翼接過:“……謝謝。”

“啊!還有。”

一個女孩想起什麼,眼中閃過懼意,聲音漸小:“我家裡好像鬧鬼……經常傳來叮叮乓乓的聲音。但當我去看,什麼也沒有。”

施黛認真想了想:“家裡擺放的東西,會莫名其妙變換位置嗎?”

女孩用力點頭。

懂了。

施黛心如明鏡,耐心追問:“它們只是搗鬼搗蛋,沒對你和家人造成實質傷害?”

女孩再點頭。

“這是宅鬼。”

施黛從袖口掏出一張明黃色符籙,交到女孩手中:“宅鬼天性頑皮,最愛嚇唬人。你把這張驅鬼符貼在門上,就能趕走它們。”

說完又覺得不放心:“待會兒我去你家看看吧。”

大昭妖鬼眾多,誰沒見過幾件怪力亂神的事,對妖魔鬼怪格外好奇。

女子們來了興致,七嘴八舌。

“我在鳳凰河中,見過一匹馬!”

宋招娣舉起右手:“那匹馬竟能像魚一樣遊在水裡,渾身黑漆漆的。”

“是馬首魚。”

柳如棠皺眉:“你在哪兒見到的這東西?馬首魚是兇物,等人下河鳧水,便伺機把人拉進水裡頭。”

白九娘子佯裝訝然,捧哏捧得兢兢業業:“嚯,這得趕緊去除啊!”

“前幾天,我在離家不遠的後山上,曾見過一抹白色的影子。”

馮露單手支頤,聽得新奇:“它速度太快,從林子裡一躍而起。我看不清它的模樣,只聽見很古怪的鳴叫,含含糊糊的,不像尋常動物。”

她的描述過於模糊,饒是施黛,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如果是兇物,那就糟糕了。

“不如,”柳如棠提議,“一起去後山看看?”

*

深冬森寒,後山寸草不生,鋪滿厚重積雪。

為了防止驚擾山裡的妖物,只有鎮厄司的幾人登臨此處。

“野獸的味道。”

白九娘子左右輕嗅:“混雜有很淡的妖氣——一直往前,再左轉。”

野生的精怪不懂得隱藏妖氣,在白九娘子這個老前輩面前,可謂無所遁形。

暗暗猜測著馮露所見的白影到底是什麼,施黛往掌心呼出一口熱氣,加快腳步。

鞋底踩上積雪與掉落的樹枝,發出咔吱輕響。

遵循白九娘子的指示深入山林,倏忽間,施黛聽見一陣風吟。

無比清晰、像巨鳥從頭頂飛速掠過的聲音。

——有東西!

白影稍縱即逝,朝樹林深處躍起逃竄,形體雖大,竟沒發出一丁點兒多餘的聲音。

從它喉嚨裡,溢出似人非人的奇異聲線。

白九娘子比它更快。

仙力匯聚,半空陡然浮起一條巨蛇的虛影,徑直攔住它的去路。

白蛇沒張口咬斷它脖頸,只用長尾死死裹纏,令它狼狽跌落在地。

與此同時,柳如棠脖頸上的小蛇懶洋洋晃了晃尾巴,語調悠然:“得嘞。您幾位,去看看吧。”

施黛:雖然還在捧哏,但蛇蛇好帥!

踏雪而行,施黛靠近那團白影。

並非厲鬼或惡妖,被白蛇虛影綁縛在地的,是一隻……

額頭生有花紋的豹子?

看上去好大好凶。

“原來是孟極。”

沈流霜恍然大悟:“傳聞孟極是山野精怪,形如花額白毛豹,看上去兇戾,其實性情溫順,從不傷人。”

她挑了下眉,想起馮露對它聲音的描述:“至於它的叫聲……是發出‘孟極’兩個字。”

花額白毛豹眨巴眨巴眼。

花額白毛豹:“孟極孟極。”

居、居然很可愛!

施黛剋制不住,指尖動了動。

“可以去摸一摸。”

沈流霜知道她喜歡動物,見狀溫聲笑笑:“它不會傷你。”

孟極體形極大。

施黛想,足足比三個她疊加起來還要大,匍匐在雪中,像座寂靜的小山。

靠近了,她聞到乾淨的雪水和樹木清香。

白九娘子撤去纏繞的虛影,孟極沒躲閃,好奇看著她。

施黛伸出右臂。

這隻孟極在山間生活久了,白毛沒經過修剪,掌心觸上去,好似陷入一團棉花,蓬鬆至極。

觸感十分奇妙,施黛不敢用力,掌心輕揉。

被她揉得舒服,花額白毛豹眨動圓溜溜的黑色眼珠:“孟極孟極。”

好乖,是暖呼呼的,眼睛像黑寶石一樣。

它還蹭了蹭她的手掌。

施黛一顆心軟趴趴,整個貼上它身體,回過頭去:“你們不來摸一摸嗎?”

她就差在小山一樣的雪白絨毛裡打滾了。

柳如棠當然要來,毫不猶豫探出胳膊,兩眼睜得滴溜圓:“好軟好暖和!”

意識到自己正在被誇,孟極腦袋輕晃,眯起眼睛。

施雲聲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他感到莫名的煩躁。

不就是一隻白豹子嗎?他也能變成狼。

……雖然施黛覺得那是狗。

但她怎麼能這樣?難道她無論見到哪隻長滿絨毛的動物,都要上前去摸一摸?

甚至於,施雲聲覺得,比起數日前見他撒嬌,她今天摸得更開心。

小孩磨了磨牙:“不。”

江白硯亦是沉默。

不知為何,他想起幾日前夜行長安時,施黛脫口而出的描述。

冬夜,鳥,羽毛。

她總是喜愛溫暖的事物。

長睫垂落,在漆黑眼底覆下沉鬱陰翳,掩蓋所有情緒。

心尖似被不輕不重撥弄一下,悄無聲息地顫。

江白硯生出一個近乎於荒謬的念頭。

他沒有絨毛,只有尾巴。

淡藍近白,覆有鱗片,並不溫暖,是水一般的涼。

她會想要觸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