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有不少被刀風擦過的血痕,也有好幾個地方被刀刃沒入,破開猙獰血口。
肯定很疼。
他居然連眉頭也沒皺。
受傷在所難免,他早就習慣。
這種傷死不了人,江白硯答得心不在焉:“無礙。”
“不行不行。”
施黛指了指他右臂上的一道刀痕:“擦藥包紮一下能費多少時間?你這裡都快能看見骨頭了。”
頓了頓,她義正辭嚴:“待會兒我們還要對上蓮仙。你用右手握劍,這麼急著拋頭顱灑熱血?再說,要是失血過多,或許沒開打,你就先倒了。”
她知道江白硯對自己的傷勢不上心,如果不主動提上一嘴,這人必然不會在意。
如果任由右手一直淌血,等他握劍,不得疼個半死?
江白硯靜靜看她。
很奇怪。
若是從前,他定會毫不猶豫出言拒絕,今日卻罕見有了遲疑。
沉默幾息,江白硯道:“施小姐想要如何?”
還能如何。
施黛輕車熟路,從口袋裡掏出常備的藥膏,大大方方遞給他:“擦一擦吧。”
只是擦藥,耽誤不了時間。
定神看向她手裡的瓷瓶,江白硯頷首接下:“多謝施小姐。”
施黛算是摸透了。
江白硯話不多,和她說過最多的有兩句。
一是“無礙”,二是“多謝施小姐”。
很禮貌,也很疏離。
那道刀痕在小臂,江白硯垂眸撩開衣袖。
施黛下意識投去目光。
是一隻蒼白卻有力的手,指骨分明,手背有淡色青筋。掀開袖口的遮擋,能看見因疼痛緊繃的小臂肌肉。
還有一道道新舊不一的傷疤。
她心尖莫名緊了一下。
小臂上的血口極深,血漬染紅大半條手臂。
江白硯擦藥的動作稱得上敷衍,神色淡淡,只在藥膏咬合上傷口的瞬間,因劇痛皺起眉頭。
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他身上的傷痕是真的。
施黛很認真地想,如果受這道傷的是她,早被疼得抽抽噎噎了。
江白硯隨意擦完藥膏,合攏瓷瓶。
寂靜密道里,忽然傳來“嘶啦”一響。
他側目,看見施黛用小刀劃斷了自己的袖口。
“擦藥不能止血。”
施黛把手裡的布條晃了晃:“用這個包紮一下吧?”
感謝人民群眾的生活智慧。
她雖然沒經驗,但電視劇裡都是這麼演的,希望有用。
難以理解她的想法。
江白硯微怔,因一時的困惑,沒立刻應聲。
施黛把它當成了默認,湊近一些,手裡的布條覆上他傷口。
如同野獸的領地突然闖入一隻毫無防備的獵物,江白硯眼底有殺意閃過。
多年來的習慣讓他抗拒所有人的靠近——
孑然獨行久了,只有在拔劍死鬥時,他才會與旁人擦身而過。
江白硯壓下拔劍的衝動。
迷宮裡滿是陳舊腐敗的空氣。
鼻尖嗅到施黛周身的梅香,摻雜幾縷血腥味,甜與苦彼此交織,並不難聞。
她靠得太近,連眨動的睫羽都清晰可辨,低頭為他綁上布條時,若有若無的呼吸蹭在傷口邊緣,讓小臂輕輕顫了顫。
施黛警覺:“弄疼你了?”
江白硯搖頭。
可是他在發抖。
施黛細細端詳那道猙獰的刀傷。
面對旁人時,江白硯從沒承認過疼。
雖說他從小到大習慣了受傷,可無論多習慣,疼痛總歸是真真切切的。
他小時候就實誠得多。
說起江白硯小時候——
施黛的指腹在布條上摩挲兩下,試探性問:“要不,我給你吹吹?”
兒時的江白硯,對這一招很受用。
……以江白硯的性子,現在的他,大概率拒絕。
沒抱太大希望,施黛掀起眼睫,等他回答。
喉結微動,江白硯避開她的眼神。
江白硯:……
江白硯:“多謝。”
他答應得鬼使神差,連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
或許是因想起那顆裹有花香的糖,又或許,是記起了共感時,從側頸拂過的那縷風。
向著傷處吹風,施黛曾對那孩子做過。
江白硯想不明白,這樣做,為何能緩解疼痛——
亦或說,不過是哄騙小孩的把戲。
得了應允,施黛歡歡喜喜垂下腦袋,朝血口的位置吹了吹。
江白硯衣袖下的左手握緊,指尖陷入掌心。
疼痛是熾熱的火,這股氣息則是清潤的雨。
很輕,稍縱即逝,卻留下深入骨髓的印記,像微風拂過水麵,泛起一圈圈不盡的漣漪。
他沒出聲,脊背輕顫,壓下喉間即將溢出的喘。
這就是那孩子當時的感受?
江白硯記得,當他在外倚靠門邊時,施黛對著男孩的側頸,吹了一次又一次。
——因為男孩說了“疼”。
像那樣說,就可以嗎?
人總是會食髓知味,不得滿足。
“江公子,這樣好些了嗎?”
施黛用了哄小孩的語氣,輕輕吹拂幾下,抬起雙眸。
江白硯抿唇同她對視,眼底不知何時泛起薄紅,勾在蒼白麵頰上,有如白瓷生暈。
不久前令人膽寒的殺伐之氣消散無蹤,距離太近,當江白硯輕勾嘴角,施黛能看清他唇邊的小痣。
讓她想起桃花精緻的蕊。
幽幽晃動的蓮花燭火裡,江白硯眸色晦暗,如落滿江南水霧,用微啞的聲線低低迴應:“施小姐,還有些疼。”
像在問她:能不能再吹一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