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嬰 作品

第三十一章

自知之明是個好東西。

她不會近身戰鬥的劍術,這會兒冒冒失失衝上前去,反而給江白硯添亂。不過……

把幾張符籙死死攥在掌心,施黛深吸一口氣。

團隊合作裡,有個位置叫“遠程輔助” 。

古語有云,柿子要挑軟的捏。

幾個黑衣人看出施黛與江白硯是一夥,身旁還帶著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心念一轉,將刀鋒對準她所在的方向。

還沒靠近,已被江白硯的劍穿心而過。

劍風斬斷滿樹花枝,血液與花瓣飄飛夜色之中。

天邊冷月如霜,一瓣桃花拂過他眼尾,徒留淺淡暗香。

江白硯抑制不住喉間的輕笑。

當年在這間院子裡,他平生以來第一次殺了人。

數名黑衣人夜入府中,男女老少皆被斬於刀下,成了刀下亡魂。

孃親拼盡全力將他護住,臨死前,讓他逃往這個小院,從密道離開江府。

在這裡,他遇上一個遊蕩的黑衣人。

男人心知他是鮫人,殺他之前,妄圖得到幾粒鮫人淚。

江白硯如他所願落了眼淚,在他靠近拾起鮫淚的剎那,一口咬上他脖子。

緊隨其後,便是致命的兩刀。

他那時太無能,連揮刀都格外生澀,只能親眼看著一個個親人死去,江府被大火付之一炬。

如今,已不同了。

劍鋒沒入又一人的咽喉,衣袂翻飛,帶出飽含血氣的風。

慢條斯理剝奪這些人的性命,讓他感到無比愉悅。

黑衣人的攻勢一波接著一波,江白硯如閒踏落花,不疾不徐。

他身上亦有了傷口,痛楚卻令他愈發興奮。

還能多來一些。

前後夾擊,一抹刀光自身後閃過。

江白硯不必去看,僅憑風聲,便可捕捉那把刀的來勢。

正要回身去擋,餘光竟瞥見金光掠起,貫穿黑衣人胸口。

打中了!

施黛長出口氣,把身後的男孩小心護住,揮一揮手中金黃符紙,眼中光暈如同明亮星子:“江公子,這裡還有我呢。”

江白硯微怔,隨即笑笑。

劍尖以凌冽的半弧倏然揚起,迎上一把向下劈砍的大刀。

江白硯挑劍,刺穿,似冬風橫掃,乾淨利落。

白衣被血汙染溼,在眼底的笑意下,是森然的、平靜無波的暴虐。

他期待疼痛,期待殺戮,也期待每一次的鮮血淋漓。

這裡的每一雙眼睛、每一張臉孔他都牢記於心,直至今時今日,仍在逐一找尋。

故人相見,自有一番趣意。

在魘境中環視一圈,目光掃過每個黑衣人露出的眼,粗略想想……

那個人高馬大的中年人死在去年,被他一劍穿心;瘦猴般的青年死在三個月前,被他抹了脖子;角落裡試圖逃跑的少年,被他在江南找到,劃下一刀又一刀。

江白硯彎起眉眼。

他不僅能在魘境裡結束所有仇家的性命,在現實裡,也能。

今日,就當殺他們第二回。

這場魘境,是一場沒有盡頭的煉獄。

黑衣人的數量彷彿沒有窮盡,不知過去多久,當遍地鋪陳血色,幻境總算有了崩塌之勢。

施黛累得精疲力盡,或多或少受了些傷,抬目望去,江白硯仍是含笑的模樣。

……溫溫柔柔,卻讓人脊骨發涼的那種笑。

在他身旁是幾十具死狀慘烈的屍體,手中長劍腥紅一片,血泊映照明月,也映出他昳麗的臉。

眉間生出饜足之色,江白硯熟稔擦拭劍鋒血跡,垂眸輕笑:“多謝施小姐相助。”

最深的執念,是誅盡仇人,還江府公道。

這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至此,由鏡妖構築的魘境終於全線崩毀,天幕扭曲消散,景物如水融化。

殘留在腦海中的妖氣尚未褪盡,渾身上下又酸又疼。

施黛有些恍惚,不經意間,望見江白硯的視線。

不對。

他沒在看她。

那雙桃花眼中笑意消減,沉凝寂靜,在濃郁陰翳裡,看著她身後雙目緋紅的男孩。

曾經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江白硯總做一個夢。

夢中的男孩獨自蜷縮在黑暗中啜泣,而他靜默旁觀,最終轉身離去。

似乎這樣,就能將從前那個怯懦無能的自己拋之腦後。

可無論如何,他始終無法擺脫身後的哭聲,不管走出多久多遠,都看不見那片黑暗的盡頭。

就像步入漫無止境的深淵,帶著一個極盡屈辱的烙印,如影隨形。

跨越數年,江白硯與曾經的自己目光交匯,良久,勾了下嘴角。

“不要忘記,” 他說,“復仇。”

*

妖氣轟然散開,頭腦一片空白,眼前有強光閃過。

施黛條件反射閉上雙眼,再睜開,回到了蓮仙的迷宮。

是她熟悉的場景,遠處一盞蓮花燈搖曳生光,鏡妖的屍體躺在角落。

魘境潰散,要不是她和江白硯渾身是血,方才經歷過的一切像是做夢。

對了,說起這個!

施黛飛快扭頭。

她被江白硯護在院牆下,很少有人能夠近身,雖然受了傷,但都不重,勉強能忍。

至於江白硯,儼然成了血人。

白衣染血,最為刺目。

大多數血跡來自黑衣人,但他身為血肉之軀,以一敵多,難免被刀鋒所傷。

“施小姐。”

收劍入鞘,隨手拭去頰邊鮮血,江白硯道:“走吧。”

他開口時斜過視線,撞上一雙烏黑的眼。

施黛微蹙著眉,把他渾身上下打量一遍:“你受了好多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