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

 有人歡喜有人愁,上巳節時,有人以為明瞭心意,有人才發現送錯了東西。

 崔舒若用著竇夫人親自命人送來的蘭花和柳枝沐浴,說是能去除汙穢與病痛。不僅是崔舒若,府裡的郎君娘子們都是如此,全都要蘭湯沐浴。

 好不容易等到沐浴完,竇夫人還叫趙平娘帶著崔舒若去河畔走走,回來前記得用柳枝拂河水,灑些在身上。

 說是如此能祛除邪祟,保一整年平平安安,無病無災。

 雖然崔舒若在外人眼裡是仙人弟子,就是再厲害的邪祟也找不到她的身上,可竇夫人為人阿孃,總忍不住把好的都給兒女,能祈求平安事自然是一個都不落下。

 尤其是在知道了崔舒若是崔神佑以後,竇夫人偷偷命人查了她的生辰八字,本來竇夫人不是為了驗證什麼,僅僅是想著來日若是崔舒若婚嫁,總要合八字換庚帖的吧,為此才做了這等事。然後一查生辰八字,才叫竇夫人嚇了一跳,崔神佑的生辰恰好是自己親生的小女兒亡故的整十個月。

 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在竇夫人看來,崔舒若一定就是自己的小女兒重新投胎了,還想和她做親人,這才去了永嘉公主那。

 細細算來,兩人如今仍舊有層血緣。

 查清楚崔舒若的生辰後,竇夫人對她的疼愛更甚從前,有時竟是連趙平娘都被壓下去了。

 好在趙平娘不是計較細枝末節的人,至於那些郎君們,早都能獨當一面,除了極個別人,哪會計較這個。阿寶更不必提了,他小小胖胖的,最愛粘著崔舒若。

 故而對崔舒若而言竇夫人的格外偏寵並沒有帶來什麼不同。

 像是趙平娘待崔舒若仍舊是照顧關愛,馬車裡,還和崔舒若說起北地上巳節的風俗。

 除了竇夫人額外交代的用柳枝淨身灑水,月還是男女互相表達愛慕,彼此踏春的日子。女子對傾慕的男子會送去蘭花以表心意。

 原本還安安靜靜坐著飲漿的崔舒若突然就嗆到了,伺候的婢女連忙為崔舒若順氣,崔舒若顧不得這些,轉而看向趙平娘,重新問了一遍,“女子送男子蘭花是傾訴自己心意的含義嗎?”

 趙平娘理所當然的點頭,她有些奇怪的問,“你不清楚嗎?”

 崔舒若搖頭,她哪會清楚那麼多。在她眼裡,蘭花高潔,生於幽谷,不墜其志。她送給魏成淮蘭花,為的也是激勵他,意在表明她信任他,即便此刻囹圄,可他志向高潔,早晚能以皎潔不屈的姿態在亂世達成所願。

 天下也會一如他所盼望,盛世安寧。

 趙平娘雖然訝異,但很體貼的沒有繼續表現出來,免得叫自己的妹妹難堪。

 她還寬慰道:“無妨,我不是同你說了嗎。等一會你別送給年輕郎君蘭花也就是了,現在清楚也不晚。”

 崔舒若苦笑點頭。

 心裡卻在想,送蘭花表心意應當只在上巳節有此含義,想來幽州與幷州所隔甚遠,應當不會正正好今日送到。

 思及至此,崔舒若心安了不少。

 可她哪會知道,負責給他倆來回送東西的霍良是個相當性急的人,旁人要兩日的路,他一日就能趕完,還真就恰好在上巳節趕上了。

 然而等真到了河畔,柳樹依依,生出了嫩綠的枝葉,河風吹打在身上,人不自覺愜意起來,什麼煩惱都忘了。

 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若是再緊皺眉頭,豈不是辜負了陽春月的大好風光?

 不少少年男女互相嬉戲,也真有女子送上一束蘭草給看得上眼的男子。不僅是女子,男子也會贈給女子紅豆、芍藥,各種花來表示心意。

 這一日名義上是踏青,其實是少年男女們可以定情的一日,因為北地民風彪悍些,尤其是是庶民們,不必如貴族世家講究,女子更不必帶上長長的冪籬,所以男女間交往日放肆,也是可以被允許的。

 但像崔舒若和趙平娘受到的限制就多了些,若不是穿上男子衣裳,是不被允許在這些地方摘下冪籬的,因為過於不成體統。

 明明穿男子制式的衣裳後,完全可以瞧出女子的面容,甚至往往還會繼續梳女子的髮髻,可就是有這般奇怪的約束。

 不過,冪籬雖長,可河風驟急,一個措不及防便會吹開貴族女郎們冪籬上的輕紗,若隱若現的展露瓷白的肌膚,瀲灩姝麗的面容,無不叫世家子們心馳神往。

 崔舒若既然能有一個容色冠絕建康的兄長,她即便和崔成德長得不像,但怎麼可能醜。聽竇夫人說,永嘉公主當年可是風華絕代的大美人,博陵崔氏的家主崔守業當年也是玉樹臨風、丰神俊朗,兩人生得孩子怎麼也醜不了。

 雖然崔舒若誰也沒有特別像……

 但隨著年紀漸長,也有了永嘉公主當年風姿,是個一等一的美人。

 而且相較一般孱弱的世家女,她雖面容病弱,可一雙眼睛明亮異常,彷彿從不會沉溺於富貴溫柔之中,永遠都能望見前路。

 光是這一點,便是再嬌美的容貌也媲美不了的。

 她能引得世家子們竟折腰,也就不足為奇。

 何況,比起容貌,更吸引人的難道不是她身為仙人弟子嗎?一個能祈雨的女子,尚且不知她身上還藏著多少才能,怎能不惹人心動。

 早在之前,幷州世家的旁系家主們,就不約而同地叮囑起自家子弟,若是能引得崔舒若傾心,家族會給予獎勵,資源也會朝著他們傾斜。

 而齊國公他總怕世家會因為崔舒若身份不詳而有所非議,所以不敢為她尋世家子做夫婿。其實旁系世家子弟大多不敢對有郡主爵位的崔舒若冒犯,可在齊國公看來,那些人都配不上崔舒若。

 幷州的世家雖然大多是旁系,但也有幾個風采出眾的人物,又是嫡系,可嫁與他們,對方容易自恃出身高門,不善待崔舒若。

 齊國公甚至還生出過為崔舒若招婿的念頭,到時候選個清白人家的男子,做郡馬住在齊國公府,齊國公還能授對方一官半職抬個身份。

 結果才和竇夫人吐露點心思,就被擋回來了。

 不過,齊國公後來也沒再提,因為他自己也覺得普通清白出身的男子不大配得上崔舒若,即便是招婿也配不上。可勉強相配的,只有幷州世家裡的那幾個寶貝疙瘩,對方自恃身份,真嫁過去也不一定能過得舒心。

 崔舒若雖然過了生辰才十五,可不上不下的,齊國公和竇夫人都在為她的婚事頭疼。

 至於趙知光嘛……

 到是沒什麼人在意,嫁女不比娶婦,真真就是女兒後半生的富貴榮辱、喜怒哀樂皆在此一舉。

 就是因為各個世家打著的如意算盤,崔舒若在河畔現身還沒一會兒的功夫,來獻殷勤的人就一大堆。

 誰讓崔舒若平日裡不怎麼出席宴會,即便是選衣裳首飾,也都是著人進府裡挑,她最常去的便是繡坊,那裡旁人也進不去。一來二去,即便世家子們有心討好,也尋不著機會。

 總不能莫名其妙的往人家府裡送東西,點名道姓說是給崔舒若的吧,那就不免令人詬病了。

 太過刻意。

 柔軟的布帛鋪在地上,下人還在崔舒若和趙平孃的中間擺上了案幾,上頭放些瓜果點心,兩人可以賞一賞景,閒話幾句。

 但一會兒的功夫,崔舒若先是收到了石榴、又有人送來了枇杷,最稀奇貴重的是一小碟櫻桃。櫻桃在這時候可是頂頂珍貴的水果,若是誰家能得一小半籃的櫻桃,都能舉辦宴會,在宴席上分上一些。

 而且在戰亂時,可謂是有價無市,想買也買不到的。

 就送來崔舒若面前的這小小一碟櫻桃,說不準就要值上百金了。

 眼看下人端上來的兩個案几都已經擺不那些被人送來的水果糕點了,趙平娘眼神揶揄,笑得前仰後翻。

 崔舒若面色無奈。

 櫻桃雖然稀奇,亂世裡不易運輸保存,可這是要看人的。

 對於訾家而言,不缺錢不缺商隊,旁人眼裡有價無市的櫻桃,他們只是路上保存得麻煩些。故而早在前段時日訾甚遠眼巴巴的跑來幷州送禮時,就送上了一筐櫻桃。

 原本此物珍貴,可放久了也怕壞,有時一口氣送來如此多,自然幾個郎君娘子並齊國公夫婦分了,最後趙平娘吃得都怕了,還是崔舒若想法子讓灶上的人把櫻桃用各種法子做了,才叫已經厭煩櫻桃的幾人最後吃完。

 所以惹得趙平娘發笑的,除了滿滿當當的案几,還有這碟兩人見了都生怕的櫻桃。

 這人委實倒黴,自以為獻了殷勤,其實拍了馬屁而不自知,怕是還在沾沾自喜,覺得自己送的東西最為珍貴,定然壓得住所有人,能引得崔舒若青睞。

 故而在崔舒若換個姿勢,順帶挪挪目光時,不經意瞥向右側,便有一位唇紅齒白、廣袖衣袍的男子衝她垂腰拱手,因為笑得過於使勁,倒有些輕浮油滑了。

 崔舒若因為對方易於一般人的舉動,不禁多瞧了兩眼,也因此發覺他似乎不那麼白,臉上還能瞧出敷粉的痕跡。

 但對方似乎不覺得崔舒若是在觀察他臉上的鉛粉,而是漸漸自得起來。

 崔舒若的目光停頓得久了些,引起趙平孃的注意。趙平娘也跟著看過去,突然就掩嘴笑起來,“你難不成真因著對方送的櫻桃,而覺得他眉清目秀了不成。”

 “櫻桃就是他送的?”崔舒若當時還沒怎麼在意。

 “可不就是嘛。”趙平娘一邊回答崔舒若,一邊警覺起來,雖說她不覺得崔舒若會對這樣的貨色動心,但還是主動提醒,“這人可不成,家世倒是還成,庾家旁系的嫡出郎君,外祖家裡還是平南陳家的嫡系,平南可是在南邊呢,陳家富庶極了。不過嘛,富庶過頭了也不大好,他愛蓄婢,家裡養的美貌婢女沒有一百也有幾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