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娘 作品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師爺是縣衙裡聘請來的幕僚,因是上一任縣令極力推薦,下官才沿用至今,倍加信任。沒想到他竟利用洪患中飽私囊,盜用撥下來的藥材發賣,以至於時疫爆發,無藥可用。下官追查到他身上時,發現他已經畏罪自殺。”

    “不過,下官已及時通稟揚州知府,上差那邊已經同意調撥下來一批藥材,也派了太醫,明日即可送往災區。”

    門外的呂良仕低頭彙報,不時抬眼偷看房間裡的動靜。

    房間裡,崔副官低聲:“他以為我們就是欽差,暫時不敢草菅人命。我們還按原計劃行事,主要調查鄧汶安的案子,暗地裡配合小趙大人。”

    魏伯思索稍許,還是擔心。

    崔副官:“有海東青隨時傳信,不怕不能及時知道小趙大人的情況。”

    魏伯沉默片刻:“開門吧。”

    “大人?”呂良仕滿目狐疑,提高音量,見久久沒有回應,便大著膽子想推開門,下一刻就有人從裡面開門,嚇得他趕緊後退:“卑職有所冒犯,還請大人恕罪。”

    “呂良仕?”

    “下官在。”呂良仕抬頭看了眼面前的青年人,看年紀倒符合傳聞中‘年輕欽差’的特徵,就是瞧著不太像一個文臣,倒像是行伍之人。“大人可有吩咐?”

    崔副官:“你倒是消息靈通。剛落腳就找上門來,板凳都還沒來得及焐熱。”

    呂良仕賠笑,沒敢應話。

    崔副官揹著手說:“我也不多廢話。陛下聖眷,叫我當這撫諭使來你江陽縣體察民情,就是奔著鄧汶安的案子來的。災民怎麼處置,時疫怎麼處理,都是你呂良仕的職責,只要不出大錯,本官不會越權管你。”

    他瞟了眼地上的屍體:“也不用帶一具屍體來向我示威,這種事情去找你的上差揚州知府處理。”

    呂良仕趕緊說:“下官惶恐,下官哪裡敢恐嚇大人?給一百個膽子也不敢!下官只是……只是擔心您誤會――”

    “不做虧心事還怕別人誤會什麼?畢竟天理昭昭,朗朗乾坤!你們底下這些官啊,當慣了土皇帝,行事大膽沒有章程。抬著一具屍體就跑來見我,給我來記下馬威,真當我年輕好糊弄,看不出你們這套心計手段?”

    呂良仕臉皮抽搐,連連擺手,崔副官此時話鋒一轉,直接進入正題:“本官沒時間陪你玩這些試探來試探去的手段,少跟本官耍鬼魅伎倆!我從你這兒借幾個人從旁協助,你可有異議?”

    呂良仕勉強地笑:“下官自當勉力配合。”

    崔副官盯著呂良仕看了一會兒,忽然說:“呂大人說不幸也不幸,說幸運也幸運。”

    呂良仕不解:“大人此話何解?”

    崔副官:“說不幸嘛,你治下的縣出了冤案不說,偏還發生時疫,要是處理不好就是你的錯。到時別說烏紗帽能不能保住,怕還得人頭落地!可說幸運也的確幸運,要是時疫處理漂亮、乾淨,說不準還能將功補過。”

    呂良仕愣住,左右一思,深覺有理。

    雖有師爺提供的辦法在前,可不一定保險,說到底信不信鄧汶安是從犯還在於欽差個人的想法。

    但時疫在眼皮底下發生,可是實打實的政績!

    黃河洪患後經常爆發時疫已經是人盡皆知的常識,非他一人之過,若是處理得當,把傷亡控制住,請摺子時再把傷亡人數抹一抹,修飾得漂漂亮亮的,就是大功一件。

    別說將功補過,就是往上頭升個位子也不無可能!

    不過這位撫諭使為什麼特意提醒他?

    疑惑剛起,呂良仕便聽崔副官說:“其實本官和歸德將軍私交甚密。”

    歸德將軍不就是新任淮南轉運副使鄭楚之?

    呂良仕心念一動,又有些猶疑不決,秦王未倒之前,他在秦王這條船上,只是人微言輕才沒被牽連進朋黨案裡,秦王一倒,他便如無根之萍,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想靠淮南安撫使轉投太子黨,可堂堂二品大員能是想見就見,想投就投的?

    他倒是想通過上差揚州知府搭上淮南安撫使,可是除了每季度到人衙門彙報之外,壓根沒單獨機會踏進知府大門。

    眼下這位欽差大人又是提醒,又是主動說他和鄭國公府的關係,莫不是還把他當秦王門黨,看在鄭國公府的面兒上,提點提點?

    “咳!”深入沉浸思緒的呂良仕被突如其來的咳嗽驚得回神,連忙回話:“明白!下官明白!下官一定好好治理時疫,絕不容許一絲半點的差錯!大人,這客棧住得不夠舒坦,不如隨下官到府上住?”

    崔副官拂著衣袖說:“是不是本官住哪去哪,你都想安排?”

    “不不不……下官不敢,下官這就告退,大人您好好休息。”

    呂良仕帶衙役們匆匆退出客棧,令幾個衙役留客棧供撫諭使差遣,又令捕頭留意撫諭使的動靜,及時回來彙報行蹤。待回到縣衙,忍不住把幕僚都找出來,將撫諭使說的話複述一遍,詢問幕僚這究竟是幾個意思。

    山羊鬍幕僚說:“就字面上來說,的確像是在保您。時疫可大可小,若是放任其發展成大災,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相反及時扼制時疫就是救萬人的大政績,便是再來十樁鄧汶安的案子也能化險為夷。”

    呂良仕:“我也這麼想,可撫諭使大人一來就先是微服私訪,後是一番話夾槍帶棒,話裡話外說要秉公處理案子,我瞧著不像善意。”

    羽扇幕僚:“非也,撫諭使這番行徑恰好說明他的確是提點大人您!他先開頭一番話夾槍帶棒,這叫殺威棒、下馬威,官場裡頭最尋常不過的開場,而且您還抬著師爺的屍體過去,雖說是為撇清關係,到底唐突,撫諭使大人心生不悅也是情有可原。欽差句句強調他是為鄧汶安的案子而來,便是不會管您治下如何的意思,須知體察民情才是欽差的主要職責,他要是從民間查問幾個百姓,或是借災民、時疫發揮,大人您逃不過人頭落地的下場。”

    砍腦袋砍腦袋的,說得呂良仕心驚肉跳,但聽他們分析,又勉強安心。

    “如此說來,確實是鄭國公府的人。你們說,老爺我要不要登門拜訪鄭運副?”

    “可書信表明誠心,暫時別登門拜訪,您因鄧汶安的案子和知府、安帥司綁在一條船上,貿然拜訪,恐被誤會,聯手棄您不顧。”

    “對對!”呂良仕忽地想明白一件事:“撫諭使是鄭國公府的人,必然想法子對付太子黨,他一直強調鄧汶安的案子是不是其實另有一層意思?是不是想借題發揮,拿這案子去對付安帥使他們,所以暗示我轉投他們那條船,幫他們對付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