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刀劃牆紙 作品

196.間幕:西西弗斯之死



            這裡沒有太陽,這裡沒有月亮,因此這裡沒有任何光明可言,黑暗自然而然地奪走了一切。

在這片純粹且令人絕望的漆黑中,有一個人正在緩慢地推動一塊石頭。

這塊石頭比起他自己來說真是大的出奇,令人不禁懷疑它的真假——一塊如此龐大的巨石真的可以被一個算不上強壯的人推動嗎?

不過,若是細看,便會發現它其實根本算不上什麼石頭。

它是由死者的骸骨與鏽蝕的兵刃熔鑄而成的某種紀念碑,每一塊骸骨都不算完整,正被那些兇器殘忍地連接到了一起。他們生前被這些武器殺死,死後也仍然要承受它們的責難.

有趣之處在於,這塊石頭的表面滿是鮮血。

須知,那些死者早已成為徹底的骸骨,那麼,這些血是從何而來?

很簡單,問那個正在推動石頭的人吧。問問他滿是傷口的手臂,缺肉見骨的肩膀,你就能得到答案。當然,也別忘記最後的那個問題。

你感覺如何?

西西弗斯不作回答,只是繼續推動巨石。

他緊握雙拳,用骨頭的縫隙卡住了幾把刀刃,用自己的血肉帶準石頭朝上推動。

這不是一份輕鬆的活計,巨石每滾動數秒,他便要抽出手掌,讓骨頭與血肉離開那些生鏽到已經看不出刀刃形狀的武器,然後用肩膀、臉頰或額頭頂住巨石,不讓它掉落。

黑暗中沒有半點光亮可言,因此他必須伸出顫抖的手去找尋下一個可以刺入他手掌的支撐點。

但是,刀刃刺入血肉,卡住骨頭所帶來的痛楚雖然劇烈,卻無法與隨後而來的那個問題相比較。

你該如何撐起這塊石頭?以蠻力,還是以可怕的耐性忍耐疼痛?

西西弗斯只是推,只管推。

他明白他正在做無用功,因為他無論將這塊石頭推得多高,推得多遠,它都一定會回到山腳下,回到這一切的起點。週而復始,循環往復。

最令人無法釋懷的一點在於,他必須兩手空空地去下山找尋它。

多麼自由?無需疼痛,無需喘息,只需要沿著路,甩著手輕鬆自然地走下去便可。只有這個時候,微風才會吹拂而過,為他帶來些許涼爽。在這個時候,他不必忍受任何事

然後,當他回到起點,他就必須再一次面對那塊佈滿血跡的巨石。

簡直就像是在逼迫他進行選擇。

放棄吧?如何?待在原地就好。

再也沒有痛苦,也不必再去做這種毫無意義的工作,為何要讓自己成為虛無主義的活體標本?人類的本性,或者說,動物的本性就是趨利避害,逃避並不可恥.

就像是這一次,西西弗斯站在他的巨石面前,平靜地呼吸著滿是血腥味的空氣。

他心裡明白,這塊石頭正在一點一點地消磨他的意志力,以及更為寶貴的那些東西。而且,在這件事上,他並沒有選擇的權力。

這塊石頭只不過是一個已經被多次削減後的隱喻,它是一份龐大力量的倒影,被多項儀式削弱,然後經由人類歷史上最為強大的靈能者之手送往他處,他已經獲得過減刑了。

換句話來說,西西弗斯已經足夠幸運。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還能堅持到現在。

那麼,也就沒有理由放棄了,不是嗎?

他走向巨石,再一次開始推動.然後是另一次,再一次,和永遠都會到來的下一次。

西西弗斯已經忘記自己在這裡待了多久,時間從很早以前就已經成了個不需要再去在意的概念。而且,這也是他刻意為之。他答應過他的一位朋友,他會堅持。

他只失信於人過一次。

可是,這一次的推動似乎又有些不同。黑暗中響起了一些聲音,引得西西弗斯駐足聆聽。

起初,他沒有聽出這種聲音到底意味著什麼,直到他恍然發覺,那其實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非常密集,富有規律,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響起一次,好像有某種東西正在黑暗中進食。

西西弗斯皺起眉,他轉過身,用脊背頂住巨石,開始聆聽這首次出現在黑暗當中的聲音

然後,他成功地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