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夜的茶 作品

第二章 老來多健忘-3

    近代中國百年屈辱史,這幾個字對於一個生活在現代新中國且家境不錯的富家女來說,其實是比較遙遠的。

    並不是何靈這樣的年輕人忘本,只是很多時候,從出生就安寧幸福的生活會讓人忘卻了,這幸福本身來之不易,是無數屍山血海換來的。

    沒有親身體驗過那段屈辱史,再多的描述,也只是想象中。

    感同身受這個詞,說起來容易,體驗起來,太難。

    何靈讀書的時候,也曾在中國近代史書上了解過這一段歷史,有時看電視劇、讀書也大概地知道這一段屈辱史。

    但是也僅限於知道。

    何靈是一個幸福的孩子,她不愛關注讓人不開心的事,更不願意費心去了解沉重的歷史。她喜歡甜蜜快樂的生活,喜歡簡單的幸福。

    蘇致遠帶給她的,就是最簡單最快樂的幸福生活。

    如果不是這次意外,她這一生都不會看到這樣讓人印象深刻又心痛不已的屈辱景象。

    在偏僻的青裡小鎮上,在趙家仁厚持家的庇佑下,遠離了欺壓與凌辱,感受不到國弱民貧的危害。

    雖然是個小丫頭,但從趙老太太往下俱是宅心仁厚寬容溫和,何靈僅僅只是當做身份的暫時轉換,並沒有強烈地體會到現實的可怕和悲慘。

    從青裡出來,一路輾轉交通工具北上,沿途何靈目睹了許多讓她痛心疾首的場面。

    在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國土上,一路遭受各種盤查。

    趙家叔父不知有什麼背景,大概也是有些頭臉的人,依然免不了沿途的盤查,尤其是每次轉換交通工具後。

    而且每次接受檢查,所有人都必須恭順配合。

    在現實世界裡,何靈每年全世界到處飛,接受正常安檢。

    不要說在國內,就是在世界範圍內,何靈都從沒有遇到過羞辱式隨意盤查。

    只是因為時代不同,彼時的中國國弱民貧,處處遭受欺壓凌辱。

    何靈親眼見到了懷抱嬰兒的婦孺,因為無法自行排除嫌疑,從隊伍中被提撿出來。只因母親苦求幾聲,未能及時聽從指揮上車,被掌摑至口鼻血流如注。被推推搡搡地硬塞進車中,不知將被押往何處,嬰兒的啼哭聲從撕心裂肺到聲若細絲。

    也親眼見到被扣下的青年男子回了一句,頭部、面部被槍托砸得面目全非,隨後被拖走,不知最後結局如何。

    更親眼見到了只因身份證件上有一滴油印,被懷疑成身份造假的特務。不願被帶走跑得幾步,被當場槍殺的普通人。

    更多的時候,一句懷疑便可以隨意扣押路人。

    以及隨意翻撿行李細軟。有些略看得過眼的物件,一句違禁物品或懷疑是某案證物便扣下。甚至什麼都不說,在手中顛兩下,將人放行,東西留下,誰也不敢多說什麼。

    趙家叔父和顧挽華似乎對這種盤查已習以為常。

    趙世坤內心是抗拒這種盤查的。

    每次遇到盤查,趙世坤都沉默著半閉眼睛咬緊牙關。雖然行動上是配合的,但是有時候會看到他雙拳緊握,胸口急劇起伏。這時候趙家叔父和顧挽華便會打圓場,聲稱趙世坤身患疾病。

    而何靈每次都渾身發抖,雙眼含淚,緊握拳頭狠掐自己手心。

    顧挽華只當何靈小孩子沒出過遠門,也沒習慣這種場景,驚嚇過度,拍拍何靈的手背示意她別害怕。

    除了沿途盤查,何靈更親眼見到了民不聊生流離失所和荒冢累累餓殍滿地。

    一臉劣質白粉、猩紅嘴唇的女子倚門賣笑,迎來送往滿場飛的高叉旗袍,充滿春情誘惑的鶯歌燕語,看似花團錦簇的熱鬧難以掩飾眼中的麻木和冷漠,;

    光著上身打著赤腳瘦骨嶙峋的童工,揹著比自己身形還寬大的包裹吃力地挪動;

    滿臉黝黑身量不足的孩子滿街叫賣香菸報紙,四肢消瘦得如同竹竿,臉上瘦得五官只看出突兀的眼睛;

    滿面塵土早已分不清衣衫是什麼顏色的母親,瘦得完全脫形了,但腹部卻又隆得極高;

    衣衫襤褸形神枯槁的老者牽著骨瘦如柴頭大身細的孩子步履艱難地行乞,只怕所乞食物未必能支撐他們活過冬日……

    何靈越來越沉默了。

    民國33年深秋。

    何靈無比盼望夢中的時間能夠快進,快進到1945年8月15日。如果可以,快進到1949年10月1日。

    沿途親眼所見,何靈內心受到強烈衝擊,倍感摘膽剜心之痛,不想再看到這些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