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侯 作品

25.排隊打肌肉針(5更)

孟天霞和劉紅都不在, 知青大瓦房裡就只有林雪君和衣秀玉兩個人。




窗外是黑洞洞的草原和隔很遠的蒙古包鄰居,房子後面是連綿的大山,山上全是森森高樹, 晚上出門上廁所的時候,往森林裡望一眼都覺得膽寒, 影影綽綽的彷彿全是鬼魅。




兩個姑娘膽子都不大,夜裡上廁所都要手拉手一起, 於是就養成了一起喝水,等兩個人都特別想尿尿了才搭伴出門的習慣。




要想上大號, 都要等真的有不少存量了, 才肯一起跑出去上旱廁。




起初一起上廁所時, 姑娘們還有點不好意思。漸漸習慣了, 甚至能一起邊上大號邊聊天了, 衣秀玉還擁有能一邊蹲坑一邊唱歌的絕技,她說她不怕臭,她怕冷怕黑怕鬼。




林雪君就說:“世上沒有鬼,我們要做堅定的唯物主義戰士。”




“那我也害怕, 我唱歌它們就都不存在了。”衣秀玉總是倔強地堅持,該唱歌還是要唱歌。




林雪君心想這是因為現在是冬天,旱廁里根本稱不上臭。你等夏天再看, 要是到那時候你還能一邊蹲坑一邊唱歌, 我才服你是個勇士。




在草原上的生活, 苦能忍, 最難熬的是無聊。




林雪君和衣秀玉能聊的八卦很有限,她們這兩天挖掘了新的娛樂形式,那就是一起在油燈下寫東西。




衣秀玉寫日記,林雪君寫文章。




以前整日要學習, 哪有時間讓你實現什麼當文豪的夢想。但現在可不一樣了,晚上不做工的時候,大把時間都是自己的。只怕時間太多沒什麼事做,根本不缺自由時光。




她們跟大隊的鄉親們還沒有那麼熟悉,沒辦法融入進去跟大叔們打牌,那隻好寫東西。




林雪君寫好今天關於草原勞作的體悟、記錄了今日看到的美景,又組織組織將這些段落整合成一篇讀起來還不錯的散文。




她將自己這些日子寫的東西都整理好,覺得等自己老了,說不定可以將這些文章整理成冊,留作紀念。




將幾篇文章摺好收進抽屜,合上之前,忽然瞄到前身寫了一半的信,和一個筆記本。




踟躕幾息,她將之全部抽了出來。




把本子和信件擺在桌上,她左右看看,率先翻開了筆記本。




上面只有半篇未寫完的日記——




【我出發後的每一天,完全是糟糕的每一天,連自己都不明白到底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要來到這麼冷的地方。我一得知將去的地方比這裡更冷,就覺得生活無望。今天雪大得很,寫給爸爸的信要許久才收到,我何時才能回到溫暖的家裡去。我想念嘮叨的母親,想念嚴厲的但是總能替我解決問題的父親。我很少生病,但現在我感覺到我即將要生病了。我很難受,手腳凍得十分痛,睡得不好,吃得不好,就算是沒有生病,這樣的感受也像是生病一樣……】




她的字越往後越潦草凌亂,顯然是書寫的過程中,手越來越冷、越來越僵硬造成的。




林雪君手指撫摸了下前身控訴苦難的文字,猶豫幾許後,啪一聲將本子翻轉。




跟衣秀玉借來墨水,為鋼筆吸飽墨汁,之後在本子上一筆一劃寫下:




【獸醫日誌】




墨藍色的墨水浮在有些毛糙的紙張上,幾秒鐘就變得乾燥了。




她於是繼續寫下第一個案例:




【母牛人工授西門塔爾種精,小母牛生大牛犢,導致難產……】




接著是第二個案例:




【與上例同,母牛出現脫離倒臥情況……】




她詳細記錄了病症,診斷方法過程,治療過程和最終結果。




又補充瞭如何預防等知識點,這才接著寫第例:




【羊羔鼻腔異物取出】。




將秘密記錄在筆記本上,想起牧民們好奇治法時乾著急的樣子,林雪君仍忍不住莞爾。




油燈搖晃出微弱的噼啪聲,爐灶李的火焰則發出很大的噼啪爆裂聲。




衣秀玉書寫時筆尖掃過紙張唰唰嚓嚓個不停,木塊被燒斷,掉落時發出噗的一聲。




窗外風聲嚎叫,房簷、樹木也被風搖得嘩啦啦個不停。




在這裡沒有城市的聲音,只有自然的鳴奏,高高低低交映不斷。




個實操病理記載完畢,林雪君抬起頭輕輕拂過摸起來有些毛茸茸的紙張,露出微笑。




她歪著頭,微眯著眼,睏倦倦地聽這一首交響樂。




新生活展開翅膀的交響樂。




臨睡前,林雪君將前身未寫完的求救信揉成團,扔進爐灶。




火焰一瞬亮燃,舒展的信紙搖身裹上赤紅色新衫,再一翻轉,便化成黑灰散落無蹤了。









第二天早上,林雪君整理書桌時,重新折起的信紙上,已經沒有了任何求救字眼。




她向父母述說了自己在這裡的生活,講了草原的廣博和牧民的熱情。她仍要留在這裡建設祖國的邊疆,此心安處是吾鄉。




她不再需要父母幫她回北京,她只希望父母能郵寄幾本關於獸醫、畜牧業的書籍……




將信封進信封收進抽屜,林雪君穿戴整齊,穆俊卿的敲門聲便響了——他如約送來半袋白糖。




林雪君將沉甸甸、晶晶亮的白糖捧在手心,喜歡得恨不得抱一下穆俊卿。




“謝謝穆同志的支援,人民不會忘記你的奉獻。”林雪君故意雙手捧了白糖,在面前舉高,朝著穆俊卿笑得眼睛彎彎。




“省著點吃。”穆俊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最後望了一眼那半袋白糖,才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林雪君轉身以勾開房門,捧著白糖衝進屋,高興地大喊:“衣同志,快看穆同志給我們送什麼來了!”




“啊!啊啊!白糖!”衣秀玉當即放下插在饅頭裡的筷子,轉身就過來迎。




兩個人將白糖當鑽石一樣捧著,小心翼翼地分成兩半,一半放起來留給孟天霞和劉紅,剩下一半才倒入小碗裡端上桌。




衣秀玉歡天喜地地把兩摻面饅頭端上桌,又盛了兩碗碴子粥。




“多放點,別省著,咱倆的目標就是今天早上把這小半碗白糖,一次性吃光!”林雪君大聲宣佈。




在衣秀玉不敢置信的目光下,林雪君毫不猶豫地捏著自己的饅頭,讓它在白糖碗裡來了個大頭朝下的深扎。




之後捏起沾滿糖霜糖晶的熱騰騰饅頭,把嘴巴張到最大,惡狠狠來了一口。




糖霜最先接觸到舌尖和口腔黏膜,只是感受到那種分明的顆粒感,哪怕還未嘗到甜,林雪君已經感到了幸福。




白糖明刀明槍的甜,真像匕首一樣在她的大腦神經上狠狠插刺,大量的多巴胺被刺得噴湧,讓她發出幸福的喟嘆,閉上眼睛歪著頭,縮起肩膀,露出彷彿即將高歌一曲、正醞釀情緒的歌唱家的表情。




衣秀玉只是看著林雪君的樣子,就已經饞得口水氾濫了。




她便也學著林雪君的樣子,捏起饅頭在白糖碗裡遨遊……




林雪君仍閉著眼,糖的甜味之後還有饅頭的面香。




麥芽被加熱後也會釋放甜味,但那跟白糖的鋒利的甜不一樣,麵食的甜是溫柔的、細膩的,慢慢通過味蕾傳遞給大腦,那種感覺……像被擁有淺淡甜味的棉花糖包裹住,甜味是一絲一絲滲進來的。雖然不強烈,卻格外綿長。




深吸一口氣,林雪君想,以前還常常跟同學家人去吃大餐呢,怎麼那時候沒覺得吃好吃的東西時,是這樣的幸福呢?




不敢置信,只是饅頭蘸白糖而已……




飢餓、寒冷和勞動大概真的是最好的調味料吧。




睜開眼,她舀了一勺白糖在粥裡,用勺子慢慢攪拌,等白糖化開了,才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




溫熱的粥好香,還有饅頭所沒辦法帶來的強烈的飽足感灌入口腔,傳遞給大腦。




在這個時代,物資的確匱乏得過分。




但情緒上的享受,卻好像被放大了好多倍。




怪不得那些牧民們總是笑,站在大風中冷得哆嗦,也能一邊聊天一邊仰天哈哈哈。那些微小的趣事,被這個時代加以化學催化劑,再投射到大家大腦中時,一定變得無比強烈地有趣了。




就像這小小食物的美味,也被無形催化一樣吧。




兩個小姑娘就著小半碗白糖,居然吃掉了個大饅頭,小半鍋碴子粥。




她們自己都驚呆了,真不知道這樣小小的身體,怎麼裝得下那麼多食物。









飯後,衣秀玉牽著她的蒙古小馬做放牧前的準備,林雪君則趕去倉庫領藥和獸醫會用到的各種東西。




之後又找到劉紅跟隨放牧那天接產的母羊和羊羔,做了檢疫後確認是染布病的病畜。由於布病是牧區較嚴重的牛羊共患、人畜共患疫病,林雪君立即喊了大隊長召集不參與放牧的大隊社員。




她針對長時間與母羊同圈的母畜做檢疫,沒問題的放行出圈,有問題的另湊一堆。




歇息一陣,林雪君又開始對大隊所有棚圈做檢查,發現大概由於棚圈衛生做得好且及時,母羊又沒有流產、沒有在生產時導致大量其他健康牲畜接觸,傳染的病畜只有另外3只母羊和4只小羊。




林雪君將這些母羊圈在一處後,又請大隊長將棚圈做了一次徹徹底底的殺菌消毒。




之後為接觸過病畜的人做過簡單消毒處理後,大家開始對其他牛馬圈裡的牲畜做抽檢,發現都沒什麼問題。




一大早上忙活下來,林雪君只覺得兩眼發黑。




在忙碌的人群中找到大隊長,她直呼忙不過來,需要幫手。




大隊長一陣為難,最後還是將阿木古楞留下來,讓他給林雪君打下手。然後又拉了男知青隨同老牧民代替阿木古楞去放牧。




由於要做檢疫,今天放牧時間拖後了很久。等終於可以放行時,牧民依次到林雪君面前領了種草藥。接下來放牧的過程中,要一邊看牲畜,一邊比對著找草藥,發現了這種,要採回來交給林雪君。




牧民走了,大隊長對林雪君問出自己的疑惑,為什麼大隊之前都不是疫區,怎麼會有母羊患病。




林雪君諮詢了幾個問題,瞭解過大隊情況後,基本推斷是放牧過程中,母羊可能接觸過患病野黃羊的糞便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