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彈怕水 作品

第一百五十八章 浮馬行(5)

  尤其是張行隨便走入了幾家陌生的店鋪後,就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斷了——筆墨紙硯等中低層消費品賣的很好,這跟整個東都城的消費刺激是關聯著的,但銅駝坊的另一層生意,也就是字畫古玩生意卻明顯還沒從之前的金銀徵募事件中走出來。

  不過,差別還是有的。

  現在市場上的字畫存貨明顯更多,而且價格也很低……全方位的低,不光是緊俏的金銀,便是用銅錢、絲帛來衡量,也比前兩年便宜許多,但成交量很少。

  這意味著,藝術品整體在貨幣、以及其他產品面前變得不值錢了。

  或者,大家整體上不願意收藏藝術品了,昔日能藏得起書畫的人家,也都在嘗試用書畫來置換金銀銅帛等更方便攜帶或者更實用的東西了。

  市價難得,張行淘到了兩幅字畫,讓店家給包裹起來往自己住處送去拿錢,就繼續孑然一身往北市方向而去,然後在北市的東北面殖業坊吏找到了閻慶。

  “三哥放心,生意雖然難做,但委實沒有被人刁難。”自家牛馬行的櫃頭上,微微蓄了點鬍子的閻慶親手給張行奉上一杯茶水,然後言辭乾脆。“三哥的名號足足管用的,金吾衛、洛陽縣衙役、北市的市吏,都沒有額外的欺壓。”

  “我來就是這個事情。”張行認真以對,竟是比對秦寶和月娘還早透露了自己的一點計劃。“以後怕是我罩不住你了,白氏的虎皮該扯起來就扯起來……”

  閻慶點了點頭。

  張行端起茶來喝了一口,然後忽然醒悟:“你並不奇怪?”

  “三哥已經是正六品,又是那般有本事的,遲早要外任走一遭的,之前也過。”閻慶失笑道。“況且如今局面不好,大家都害怕再都中當差,三哥想提前離開東都,往地方上避一避也是尋常的……”

  張行點點頭,復又來問:“聖人的通天塔塌了,你知道嗎?”

  閻慶攏手而立,愈加苦笑:“既然是三哥來問,如何敢不知道?但我自從那日從一個宮中採買處知道此事後後,真沒有再行外傳,誰也沒有再過……北市這裡的老闆,都是有法的,估計也都知道,但大家都沒有相互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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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行頷首不及,這種訊息停留在這個層面,也就到頭了。

  “伱還準備科舉嗎?”張行想了一想,繼續來問。“我看你如今已經漸漸擔起了家裡的生意……”

  閻慶終於沉默了下來,過了許久才開口:“這次聖人出巡的事情鬧得那麼大,便是我們北市這邊也因為大長公主一家忽然整個沒了,鬧得半個市都破了產,不做相關思量是不可能的,而且老父年紀也漸漸大了……不過,三年一開科,眼瞅著只有兩三個月了,準備了那麼久,終究還是不甘心。”黃金書屋

  最後一句話才是根本,張行聽到後立即頷首:“若是這般,無論如何我都努力引薦你去一趟白府……但即便是英國公,誰也不敢彼時還在任上,何況是我……所以,這話只是半張包票。”

  閻慶再度失笑:“三哥總是不喜歡打包票,但總能幫上忙,這話上次便過一回,如今局勢一垮,還要再來一回……那我也只能再應一回了,此事能有三哥這番話就足夠了,實際上,莫這個,便是科舉還能不能按時開都沒人曉得。”

  張行再三點頭:“關鍵是,誰能想到,你以為局勢垮到頭了,卻總能再往下垮呢?我都不知道眼下還是不是最糟糕的。”

  閻慶只能苦笑。

  就這樣,與閻慶交代完,張行本欲再去找李定……但不知為何,可能是之前在巡視路上見過太多次,此時反而提不起興趣,尤其是人家夫唱婦隨的,看了平添心堵。

  於是乎,張行先去逛了北市,然後出北市南門,便順著洛水便做折返……走不過數個坊市,也就抵達了承福坊南門,這個時候,他本欲歸家,但目光掃過一側的新中橋,卻又心中微動,然後鬼使神差一般扶著腰中刀轉身向南,過了洛水。

  並回到了自己曾經居住的修業坊。

  坊吏他不認識,路上擦肩而過的凈街虎他也不認識,甚至坊內佈局都發生了改變——昔日廬陵張氏的宅邸,如今早已經被切割成數塊,最大一塊是一位侍郎的住所,很顯然,當日刑部張尚書死後,雖然表面上是因公殉職,聖人也給了極大的哀榮,但不耽誤廬陵張氏這種南方二流世族徹底失勢,不能立足東都。

  當然了,現在回頭去看,不定算是因禍得福。

  除此之外,昔日以幹凈、嚴整聞名的修業坊北半部,如今也明顯變得混亂和潦草起來。

  張行一路行來,多有閒漢三五成群往來,地上積雪並不厚重,卻也凌亂無人管,大多數人只是清掃了自家門前,不像洛水以北的坊市,多少還能聯通巷路。

  尚未到十字街口,張三郎便徹底喪失了繼續前行的動力,而就在他準備折返的時候,忽然間,身側當街一門被拉開一條縫隙,然後一隻明顯是女人的手伸出來,將一個青帝觀中的平安符掛到了門環上。然後,這隻手宛如怕冷一般立即縮了回去,卻又沒有將門重新關上,反而留著一條縫隙,保持了虛掩的姿態。

  張行盯著門怔了許久,才意識到這是什麼意思。

  又或者,他其實一開始便醒悟過來這是什麼意思,但不敢相信罷了——昔日勉強算是中產人家往上的修業坊,而且是最地道的北半部,還是臨街之地,居然堂而皇之出現了暗門子。

  想當年,自己剛來修業的時候,還曾經聽過凈街虎同僚分析過,為何修業坊的私娼生意少,為何只能挨著角落設立。

  張行在這道門前站立了許久,引得許多往來男女的側目,若非是腰中挎著彎刀,掛著一條黑綬,只怕早有人指指點點,暗中笑他有淫心沒淫膽了,還耽誤人家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