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杜五郎 作品

第263章 一縣之主


                 縣署。

  李十一娘也覺得薛白這次給對手的罪名編織得不錯,比得上王鉷了。

  她比這裡大多數人更熟悉薛白,現在一看清事情的脈絡,就知道薛白要贏了,在長安時都看習慣了。

  “你眼光不錯。”她遂小聲與李騰空耳語道:“他用的好手段。”

  李騰空搖了搖頭。

  事實都這麼清楚了,證據確鑿,怎麼能說薛白用了手段呢?

  “要鬥,薛白畢竟是從阿爺手底下過的,這幫人哪行?”李十一娘自顧自又道:“這幫人要麼就直接幹掉他,但楊郎可不會出手,沒來由還給自己招了麻煩。”

  這便是她這個小家的態度,沒來由為了旁人的事,把自己陷進去,哪怕是右相府的事,她畢竟是個嫁出去的女兒,得先顧小家。

  昨夜,李十一娘便是這般與楊齊宣說的,才不要聽高尚的鬼話。

  ……

  薛白順著宋勉的目光向對面的人群中看了一會。

  高尚是他這次整個計劃的關鍵,最好的替罪羊,竟是不知何時逃得不見了。

  以高尚的聰明,見勢不妙,及時逃命不奇怪,畢竟其人從范陽過來也就帶了幾個護衛。

  但聰明人往往自負,薛白猜想高尚有可能會去找公孫大娘一趟,至少拿到他的把柄,等待以後反擊。

  他招過老涼,低聲囑咐了幾句。

  老涼雖不認為高尚還能在這時候去郾城,但毫不猶豫就領命而去。

  安排過此事,薛白便不再著急,閉目養神。

  令狐滔、呂令晧都在盯著他,他卻能做到視而不見,內心平靜。

  “少尹。”最先開口的是郭渙,“小老兒想說幾句。”

  他已笑不出來了,圓圓的老臉十分嚴肅。

  “宋勉、高尚引山賊入境,罪大惡極,請少尹快下令緝拿宋勉、通緝高尚,方能儘快降服這批賊人。”

  郭渙說罷,鄭重向令狐滔執了一禮,低下頭,同時目光偷偷瞥了薛白一眼,觀察薛白是否有聽到他這一番話,隱隱有些緊張。

  令狐滔沒有馬上答覆,目光也在人群中掃視著,確定高尚已不在了。

  他略做思量,開口喝道:“來人,將宋勉押下,待本府掃清山賊再行審問,以先保偃師百姓為重。”

  “喏!”兩名河南府衛兵當即撲上。

  宋勉是斯文先生,不曾遭遇過這場面,驚懼之下,方寸大亂,呼道:“為何拿我?人是高尚帶到陸渾山莊的……”

  回答他的只有狠狠抽下的棍子,抽得宋勉無法說話。

  “啪!啪!”

  要知道,高尚是在迎仙門見了樊牢一面,之後根本沒有返回弄晴山莊,直接就在碼頭上迎了令狐滔,一直隨其左右。

  若指證是高尚主謀,有可能還要牽連到令狐滔。

  河南府尹韋濟與宋之悌關係匪淺,也是站在世族大戶一邊,這不假。但這不代表著韋濟與他這位河南府少尹之間沒有衝突。

  對令狐滔而言,高尚逃了是最好的辦法,事情到宋勉為止了。

  原本儒雅雍容的首陽書院山長像是一隻死雞一般被拖了下去,堂中世紳看了,無不唏噓,湧起兔死狐悲之感。

  “百姓退散,回宅關好門窗,待本尹平賊……”

  令狐滔再拍驚堂木,下的命令與薛白昨夜如出一撤。

  “慢著!”

  薛白偏偏在此時睜開了眼,起身,不緊不慢地叉手行禮,道:“少尹,我與百姓說好,今日審隱田匿戶一案。”

  “縣中正遇盜賊,還審什麼?!”令狐滔終於大怒,高聲叱喝道:“休為你一己政績,害了全縣父老!”

  薛白問道:“宋勉已被拿下,何懼區區山賊?少尹可是擔心主謀高尚會領他們作亂?”

  令狐滔道:“高尚是否主謀還尚未可知,你欲阻攔本府拿賊,是何居心?”

  “少尹可否讓我審完隱田匿戶案?”

  若薛白是個意氣少年,此時問的也許會是“你阻攔我審隱田匿戶案是何居心”,但他終究是個沉穩的官場之人。

  令狐滔眼中閃過慍怒。

  他已經不能再說“你審不了”這個理由了,因為宋家已經被殺光了,明眼人皆知那是薛白用刀審的,偏偏一點破綻都捉不到。

  “本府要保護百姓,讓他們立即退散,你阻攔得了嗎?!”

  堂堂少府,以河南府衛兵,鎮壓薛白手下的一些農民、漕工之類烏合之眾,鎮壓不了嗎?

  薛白一臉真誠,苦勸道:“我並非想阻攔少尹,而是為了少尹的性命安危計。”

  彼此都藏了言下之意,竟是一句比一句硬,薛白這句話甚至壓得令狐滔氣勢滯了一下。

  不等令狐滔回擊,薛白轉身走向公堂外。

  他路過幾個河南府衛兵,根本就無視他們。

  “鄉親們!”

  薛白邁過門檻,走進了陽光之中,他身上的官服是青色綢面,反射出了微微的光亮。

  “現在,縣城外有一批山賊,他們殺人不眨眼。但我想問問伱們,是更害怕山賊,還是更害怕被多收兩倍的庸租調?!”

  “……”

  人群嘈雜,沒有馬上給到薛白回答。

  但他不急,就站在那曬著太陽,感到身上漸漸有了暖意。

  對於百姓的回答,他有預料中的答案,上任時路過潼關他就有答案了。

  那些黝黑的漁民,在大風雨裡也要不顧一切地下河,他們是更懼怕黃河,還是更懼怕稅賦。

  當時薛白離開潼關,回過頭看著那壯麗的河山,心裡一直在想著一句話,他沒有念出來。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此後的所作所為便是以此為基礎。

  “俺怕多收庸租調……”

  “縣尉審吧,不怕山賊……”

  人群中有人開始喊話,之後聲音漸漸整齊,濟民社農人們舉起了他們的鋤頭,增加威勢。

  聲勢浩大。

  薛白回過頭,以居高臨下的目光淡淡掃了呂令皓一眼,略過他,看向了令狐滔。

  他一言不發,卻像是在問:“你帶著河南府衛兵、金吾衛,鎮壓得了這些民意嗎?”

  兩人就這樣對視著,選擇像是交在了令狐滔手裡,由他來決定接下來局勢的發展。

  “不好了!”

  “少尹,不好了,山賊洗劫了城外興福寺的莊園,高僧們……高僧們……全都被殺了。”

  “他們人呢?”

  “不知去了何處……”

  場面再次嘈雜起來,這次慌亂起來的卻不是那些百姓,而是所有的世紳們,他們目露驚恐,臉色大變,紛紛交頭接耳地說話。

  世上的事常常很公平,同樣的選擇現在交到了他們手裡,是以平賊為重驅退百姓,還是繼續審隱田匿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