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溫柚攥他衣袖的力道很輕,稍微一掙就能掙開。
但云深沒動，任她拉著。微風從兩人間穿過，無聲遠去。
即便對她的心意有所預料，雲深臉上依然閃過錯愕。
少女面龐柔白,薄薄肌膚下透出羞赧緊張的血色,一雙明目卻尤為坦率、篤誠,堅定宛若磐石,同時也……萬分熱烈。
溫柚耳邊只剩心跳聲，呼吸早已屏緊。
她告白了。
無端想起兩年前，高一,她鼓起勇氣告白卻被忽略,從此以後常常告誡自己,認清現實,絕不要再衝動,絕不要再抱有無謂的幻想。
結果還是。
忍不住啊。
北城和她的家鄉截然不同,才初秋，風就生涼，沒想到，還是一下子就將她吹回了最衝動的時刻。
溫柚心裡很清楚,喜歡他這件事，根本無法放棄。
就算不再告白,不再抱有期待,這份感情也會一直藏在心底,隨她一起長大，也許十年後,二十年後,都不會消失。
思及此,溫柚忽然輕鬆了許多。
大不了就是在他一個人面前，社會性死亡。
溫柚睫毛輕顫，直到這時，她才察覺，身前的少年好像比剛才靠近了一些。
她仰著眸，鬆快與慌張同時在身體里拉扯、交織。
雲深臉上已經沒有驚訝痕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柚非常熟悉的神情——
欠揍。
他心情好的時候，就會控制不住地欠揍，汩汩冒壞水。
“你先說說。”雲深饒有興致地問，“打算怎麼追我？”
溫柚怔然：“就……”
她視線落到手上，就見雲深的衣袖即將從指尖滑脫。
溫柚下意識往前一抓，纖細的手指勾住他手腕，觸到溫熱肌膚。
雲深揚眉，把這個動作當做她的回答：“動手動腳？霸王硬上弓？”
溫柚：？
“不是……”
他在想什麼啊。
溫柚鬆手，臉頰燒得更紅，一板一眼道：“我是正經人，只會用正經的手段追人。”
具體怎麼追，她還沒想好，暫時還處在一腔熱血的匹夫之勇階段。
不過追人的套路就那些，無非是找機會靠近他，讓他習慣她的存在，盡她所能的討他歡心。
想到這兒，溫柚後知後覺地感到茫然。她不認為自己有本事讓他開心，滿足他的需求……
“非要正經的？”雲深吊兒郎當的聲音打斷她思緒，“我覺得，不正經也挺好……”
溫柚被他逗急眼了：“哥哥！”
聲音尖尖細細的，像嗔怪，更像撒嬌。
雲深提起唇角，終於放過她。
他漸漸收斂了玩味，漆黑眼底染著碎光，浮現不易察覺的溫柔神色。
忽然間，一隻寬大手掌落到溫柚發頂，很輕地揉了揉。
雲深垂眸，視線順著根根分明的眼睫落下，定格在她臉上，他聲音低啞：“哥哥我呢，家裡條件不太好，欠了別人很多錢。”
直到這時，溫柚才聽出他嗓音不太對勁，像是感冒，帶著很重的鼻音。
雲深接著道：“……還了這麼多年，還有一百多萬的債。”
這麼多。
溫柚壓下詫異，努力佯裝平靜，好像並不在意他家庭狀況有多差。
酸澀的感覺從心底一寸寸擠壓上來，溫柚手背在身後絞著衣襬，呼吸變得極為緩慢。
“……爸媽長年勞累，身體都不好，經常生病住院。還有個剛上大學，挺費錢的妹妹……”
雲深聲音低而平靜，像在敘述與他無關的，旁人的故事。
溫柚喉嚨重重嚥了下，整個人快被沉重的酸澀淹沒了。
他在向她剖白。
把最真實，也最窘迫的一面，展現在她面前，讓她看清楚他這個人的底色。
溫柚飛快眨了眨眼，緩解眼眶的酸脹，嗓音輕得像啜泣：“哥哥……”
雲深手還放在她發頂，直到這時才緩緩落下，毫無掩飾地作總結語：“我壓力很大。”
“我不急的！”溫柚下意識道，“我知道你很忙，我就……慢慢追，絕對不會煩你的……”
“沒說你煩。”雲深向後退一步，與她稍稍拉開距離。
某一瞬間，他心底湧上不出這樣的話，也不會讓這樣的想法佔據腦海。
他只是。
還需要一些時間。
夜風在這時換了方向，改從雲深身後吹過來。
溫柚吸吸鼻子，聞到很淡的菸草味道。
“哥，你抽菸了？”她忍不住問。
“昂。”雲深應了聲。
剛到她宿舍樓下那會兒，怎麼打她電話都關機，他煩躁到極點，站在樹下摸了根菸出來抽。
雲深這會兒倒是不煩躁了。
卻被一種更奇怪的，難以言明的情緒侵佔了整
個心神。
像一個衣衫襤褸的人突然撿到絕世的藏寶圖。
卻不知道該怎麼邁上征程。
“介意我再抽一根？”他忽然問溫柚。
溫柚搖頭：“不介意。”
話音落下，雲深從口袋裡掏出煙盒和火機，抽出一根，點燃。
他又走遠了兩步，煙夾在指間，背過身去。
像是不想讓煙味沾到她一分一毫。
從溫柚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升騰繚繞的白煙，和一閃而過的一抹猩紅。
少年手指修長骨感，夾著煙的樣子很好看，並不顯得輕浮。
想來他吞吐白霧的樣子，應該也好看。
但是，為什麼心跳的聲音越來越沉重了。
溫柚好像並不喜歡眼前這個畫面。
雲深抽到一半，夾煙的手垂下來，回頭看了溫柚一眼。
少女眼睛睜得大大的，有點呆，墨藍色眼睛空靈，甚至空洞。
雲深：“不喜歡煙味？”
溫柚：“沒有不喜歡。”
她對煙味完全無感，既不覺得難聞也不覺得好聞。
“那怎麼一臉呆樣？”
“……”溫柚沉默了一會兒，緩而又緩地說，“……感覺不是很開心。”
“不想你不開心。”她很淺地提了下唇角。
雲深聞言一怔。
片刻後，他抬手將剩下的半截煙摁滅在電線杆上，緊接著咳嗽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