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一零七章 出奇

    趙百泉哂然一笑,心道你們這些沒怎麼讀過經書的,也敢臧否古往今來之事?

    不過這白馬是馬,倒是有些道理。

    他自知自己的水平,是不足以成三不朽之立言的,天朝儒學舊破而新不立的局面,確實很久了。

    雖然之前戰亂恢復的大勢之下,並不影響天朝的運轉,但終究不是個長遠之計。

    趙百泉看不到天朝所處的巨大的危機,可海軍這群人和劉鈺一起廝混了快十年,耳目濡染之下,心裡其實都覺得擺在天朝面前有個巨大的危機。

    不是中國的危機,是天朝的危機。

    這個危機就是,新的文化能否引領天朝各國適應新時代。

    此時此刻,倭國也好,朝鮮也罷,尚可以說是盲人摸象。畢竟天朝的自然演化獨一無二,從分封制到大一統、從門閥到科舉,全都經歷了一遍。

    但現在,新時代悄然來臨,天朝的文化、制度,是否還能繼續引領下去?

    一旦新時代,發現過去的一套都行不通了,日本朝鮮越南都沒法從天朝數千年的歷史借鑑了,那天朝也就隨之崩潰了。

    天朝是個文化概念,當文化、制度不足以引領的時候,天朝必崩解。

    軍官們記得劉鈺說過一句話:就像朝鮮國這樣的奴婢門閥的情況,若是天主教襲來,必然席捲。最起碼天主教嘴上還說人人都是兄弟姐妹,這對下層的蠱惑力太強了。

    禮不下庶人,在底層,爭不過的。

    面臨日朝這種情況,像是中華歷史截取的一部分,想要繼續保持天朝的文化優勢,有且只有一個辦法。

    大順內部,儒學變革,魔改出適應新時代的一套體系。

    大順外部,利用戰爭、傾銷等手段,瓦解掉日朝的舊社會制度,讓他們的“地基”,完全可以適應大順內魔改後的新儒學大廈。

    這個難度太大,海軍這邊的文化水平實在是不夠。

    而劉鈺其實也並不看好,儒學能夠魔改成適應新時代的一套體系。

    但給他一百個膽子,也只能託古改制,卻萬萬不敢另立旗號、重起百家。

    這麼大的難度,是以海軍這邊也就只記得一句話了:用戰爭、傾銷等手段,瓦解他們的舊社會制度,改變他們的地基。

    再簡便一點,就記得“戰爭”和“傾銷”這兩個詞了。

    把手段變成目的,這也正是一個合格的、這個時代的軍官的思維。政治的手段是戰爭,而軍隊的目的是戰爭,如果軍隊把政治作為目的、把戰爭作為手段,那會很危險。

    在海軍看來,他們要做的事很簡單,但儒生要做的事,可就難了。

    真正的難點,還是在這個已經有所不同於宋前的地基上,構建出新的大廈。

    所以軍官們呵呵笑著,讓趙百泉這樣的讀書人“立言”。

    只是趙百泉知道自己的水平,心裡有數,心道:“立言何其難也。個人本事,自有上限。倒是朝鮮國的東萊府使那句話說的,有些道理。”

    “天子遣使,下聘諸侯,採其國《風》。朝鮮國到底什麼樣,只怕和那些貢使們描繪的大不相同,正可趁著這個機會,仔細看看。”

    有琉球的經驗,趙百泉也算是親眼目睹且親歷了劉鈺在琉球的大清洗,才算是知道那些寫漢詩寫的比劉鈺好幾十倍的琉球人,竟是比劉鈺這等朝中公認的只重霸術的人,更不像天朝人。

    朝鮮只怕也是如此,雖侃侃而談,叫琉球日本驚呼“東國有禮”,連新井白石在面對朝鮮的時候,也自嘆“文化吾國卑於朝鮮,唯有武力可勝”。

    可實際上,號稱小中華的朝鮮,距離大順的內裡模樣差的太遠。

    大順總歸是沒有種姓制度的,門閥也早就完犢子了。

    趙百泉此時心裡對朝鮮國的評價是“華皮而夷骨”,對劉鈺和這群海軍的評價是“華骨而異端之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