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一百章 異端相見

    儒學是講忠君二字的,雨森芳洲是儒生,也正因為他是儒生,所以他知道自己應該為自己的主君效命到死。

    別說此時領軍前來的只是大順的一群軍官,就是孔為主將、孟為副將,亦要拼死一戰以忠君護國。

    他不覺得這有什麼錯。

    大順內部不是分封制,但大順的宗藩體系朝貢體系還類似於分封制,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理論上哪怕朝鮮的臣子那也是朝鮮王的臣子而非大順天子的臣子;哪怕是孔孟難道不也是先忠於自己的主君,而不是效命於周天子嗎?

    況且,雨森芳洲是受新井白石“唐和各自稱華”論的影響。

    七十多歲出山,所為者終究還是日本的安危的。

    但是,此時見大順軍將這裡圍住,也自知無論如何跑不脫。

    沒打聽到情報不說,還因為大順軍來的突然,自己也要被俘。

    他沒想著去死。

    槍炮無眼,自己縱然懷有報國之心,這倭館中的四百餘號人又怎麼能因為自己的一個決定而死於槍炮呢?

    況且,裡面還有不少是他的弟子。他在對馬開辦了朝鮮語學校,通過朝鮮語學校的考核,才能夠進入倭館任職,不少人都是他的門徒。

    從某種角度來看,雨森芳洲是個合格的儒生,心懷仁義。

    九歲時候就寫過一首詩:“寒到夜雪前,凍民安免愁?我輩尤可喜,穿得好衣遊。”

    雖說等他長大後再看自己寫的這首詩,覺得比之杜工部的“安得廣廈千萬間”終究差的太遠,可九歲能夠想到窮人天寒無衣穿,亦算難得了。

    開蒙之後,先學醫,後棄醫從文……這倒不是因為“學醫救不了日本”,而是因為他的老師跟他說過一句話。

    東坡先生曾說:學習費紙,學醫費人。凡事學醫的,手上都有幾條開錯藥的人命,然後才得以成為良醫。

    他自感嘆,如果學醫把自己的肱骨折斷,尚可接受;可如果要費人命,那還學什麼呢?

    遂萌棄醫從儒之念。

    有過這樣的經歷,此時見著數百名活生生的人,可能要因為自己的決定死在大順軍的槍炮之下,雨森芳洲長嘆一聲,決定順從外面包圍的大順軍的說法。

    不過不是投降,而是不忍“費人”。

    又想著大順終究是大國,人才輩出,儒家學問的研究肯定有可取之處。

    自幕府鎖國後,中日雙方已經斷掉了官方交流。往來長崎的商販,都是一群商人,根本沒什麼文化。所以日本的許多儒生集中在對馬,哪怕是新井白石,也認為朝鮮在文化上強勢、軍力上衰落。

    而朝鮮,不過是中原文化的二道販子,亦或者說是衍生品。

    自己雖已七旬,可距離夫子所說的“七十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還差的遠,在儒學上尚有諸多不解之處。或許死前也能與唐山大國之儒,略論大義,亦算無憾了。

    至於情報,已無意義。

    這些大順軍和肉眼可見海上飄著的艨艟戰艦,足以攻下對馬,佔據嚴原,插旗棧原城。

    在他的命令下,四百多人盡數放棄了抵抗的想法,本來也沒辦法抵抗,朝鮮也不准他們攜帶過多的兵器。

    等到所有人都從倭館中離開,雨森芳洲找到了軍官,說道:“老夫是對馬守的側用人,希望面見你們的將軍。”

    軍官知道對馬守大概是個什麼玩意,皺眉道:“側用人?”

    雨森芳洲嘆了口氣,換了個說法道:“近侍、秘書、幕僚、師爺。”

    “哦,哦!”

    這麼一解釋,軍官立刻懂了,看雨森芳洲也七八十的模樣了,還拄著個杖,便道:“這人不用捆了,來幾個人把他送船上去。正好要給對馬藩的人傳個信,既是什麼側……側用人,那便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