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八十一章 駐英大使

    劉鈺點點頭,心想皇帝想的有一半有道理,有一半沒道理。

    自宋之後,中國士大夫沉浸於章句小楷之積習,對於一些事確實看的很重。

    這也難怪,自信之下,天朝體系尚未崩解,主動外交,無疑是奇恥大辱。

    當年佔了澳門的,又是葡萄牙這等天主教國家,明末開眼看世界的第一批人,必然是天主教徒。大順之前能看看外面世界的,也還是那些天主教徒,但信仰問題和宗教問題,使得這條路不可能走得通。

    此時的大順還沒有蒙古那麼強的軍力,不說逼得教廷出臺1258年赦令,允許天主教徒祭祖等,就連逼教皇把這份文件從故紙堆裡翻出來的能力都沒有。

    歷史上直到日本那邊的天主教徒不拜天皇被“天誅”、偽滿洲國需要祭孔等緣故,這才使得天主教允許東亞教徒祭祖、祭孔——上帝之名,也是那之後才允許使用的,因為“上帝”是“東方的異教邪神”,不可以稱呼陡斯之名。

    現在這種情況,是天主教徒的,從教皇搞出禮儀之爭後,基本上就徹底完蛋了:你們天主教徒祖宗不拜、孔夫子周公也不能拜、皇帝也不能拜,那你們還是華夏人嗎?

    也是幸於徐光啟的時代,耶穌會里還有些聰明人。要是當年就搞禮儀之爭到如此劇烈的程度,就明末的那個環境,天主教徒有一個算一個都要被噴死。

    如今士大夫們對大順降下天朝身份,和西夷外交的事,本就相當不滿。

    派他們去當駐外使節……不說能不能辦成事,很可能今天下了任命,當天晚上就寫了絕命詩上吊自殺以免其辱。

    就像是滿清末期郭嵩燾出任駐英公使時候,彈劾郭嵩燾的三大罪之一,便是因為天冷,英國人給郭嵩燾披了一件外套,於是被彈劾,認為“寧可凍死,亦不當披”。

    這裡面涉及到太多的東西,羅馬人不會因為卡萊戰役就認為該全盤遊牧化;中國也不會因為白登之圍就把自己變成匈奴,這是千年文明積累的自信和高傲。

    至於此時的西方……士大夫覺得可以學什麼?徐光啟自己都沒學會幾何原本的後幾卷,指望此時的士大夫讀得懂後世菲爾茲獎獲得者都覺得晦澀難懂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然後驚呼不可戰勝?

    還是會認為東印度公司模式、血腥積累販奴、東南亞屠殺保證供小於求穩定香料價格、濟貧院和圈地運動是“三代之治”、“仁比文武”?

    東方此時還是有文化上的自信和優越感的,法國啟蒙運動所構想的那個理想國模板裡,也有華夏儒家仁義的一席之地。

    劉鈺不認為這時候的士大夫做錯了,作為一個原生文明,這些士大夫守住了文明。

    但如今,駐外使節,確實不適合儒家士大夫擔任。

    再說大順對外交往,看重的是“實學”,而不是“西學”,這些武德宮出來的、學過幾何算數的,最起碼還有些底子,也有一定的拉丁文基礎。

    而“實學”和“西學”的分野,加上西洋使節的到來,使得劉鈺“壟斷”西洋情況解釋權的機會,喪失了。

    估計皇帝也怕一些古儒派的士大夫,覺得英國模式“議會為推舉之法,幾於天下為公,鎔鎔乎三代之遺意”,回來再搞出一些大新聞,所以還是派一些在經濟基礎上最保守最反動最支持皇權的勳貴子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