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四十六章 物傷其類

    按史世用所想,自己去送信先打打幕府的臉,劉鈺再把這些年的事添油加醋一說,保教德川吉宗吐血三升、威望盡失,自己亦可青史揚名,頌歌於市井之間、流傳於文章千古。

    但劉鈺的想法和史世用正相反,他想要一個看似穩定的幕府,否則幕府體制完蛋,去哪再去找四十萬有消費能力的武士階層?誰來維護一個統一的日本市場?

    史世用有心成名而垂青史,可惜劉鈺不給他這個機會,心情略些煩躁,在船上悶悶不樂。

    劉鈺除了在船艙編寫翻譯手冊外,便是和史世用一處閒聊吃酒,寬慰道:“史兄的心情我也理解,說句難聽的,見土佐武士的慘狀,難免有兔死狐悲之嘆。原本史兄武藝超群,如今雖也練了三十斤火藥,可這玩槍的手段,軍中大把高手。原本是鶴立雞群,如今是鶴歸鶴群,心情難免不佳,又怕自己日後泯然眾人,再難有立功名機會。”

    史世用呷了一口苦酒,只覺劉鈺的這幾句話像是鑽到了他心裡面一般,苦嘆一聲道:“鷹娑伯這話,可是說到了我心坎裡。論新軍學問,我和這些小年輕的相差甚遠,人年紀一大,學東西也慢;論弓馬騎射,只怕日後也少有用得到的地方了,我見那波蘭人在京營按照鷹娑伯的手段編練的騎兵,個人武藝與我相較甚遠,可若結陣衝擊,我不能及。”

    “若說兔死狐悲……不免說,還真有那麼一絲滋味。”

    之前劉鈺指揮的幾次戰鬥,史世用只是聽說,從未親眼見過。這一次土佐之亂,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真正火藥燧發槍、開花彈時代的戰鬥。

    雖然他可以在殺死大黑好勝之後輕飄飄的說一句,時代變了。可他也只是跟上了時代,卻再難如從前一般站在時代的浪尖上了。

    曾經武藝超群的他,在這個大順軍改的大背景下,泯然眾矣。那種最後的武士一樣的感嘆,用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亦不算錯。

    騎射騎射,燧發槍讓他的射再無意義;京營的新式槍騎兵讓他的騎也不甚重要。斬將奪旗勇冠三軍的時代結束了,史世用感嘆之餘,心中迷茫失落。

    “史兄,所謂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幸之甚也,史兄腰間的火槍,便是順之。史兄雖老,子嗣猶在,這等醒悟,當傳之子孫。自己又何必如此感懷?”

    “倭國之事,我自有打算,實為國之計深遠。史兄想要留名後世,我倒有個主意。”

    都說喝悶酒的人眼睛會沒有光彩,可這一刻史世用的眼睛分明是明亮的。

    人活一世,到了一定地步,要麼求名、要麼求利,總有那麼幾個人想要有點追求。

    “史兄可讀過《英烈傳》?”

    史世用點頭道:“市井之間,誰沒讀過?”

    大順又非蠻夷,對明朝開國的事還是讚許的,理由也很簡單:你朱元璋能解民於倒懸,我大順亦解民於倒懸,你做得,我亦做得。這本書又不曾封禁,流傳甚廣。

    劉鈺的父親還曾拿這本書給劉鈺做個例子,鼓勵他學學郭家出的定襄伯,也不是靠襲爵還是打出來的。

    “史兄既讀過,想來也知道市井間的傳聞,說是此書乃前朝郭勳找門客幕僚做槍手而寫成,便是為了突出鄱陽湖水戰,郭英射死陳友諒事。其中真假,難以分辨,可市井皆知是郭英射死了陳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