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二七五章 明知故問

    他膽子挺大的,但若是生於京城等地,面對官員無論如何不會說出這樣出格的話。

    巴達維亞說的好聽點叫自由,說的難聽點叫荷蘭人在這裡並無基層控制力,頗有些元朝蒙古人統治中原的狀態:包稅制、啥也不管,說得好聽叫無為而治,難聽點叫毫無能力,河南行中書省範孟端一個漢人小吏殺光了全省蒙古高官,關閉了黃河漕運,元朝居然沒有發現……

    巴達維亞也差不多了,連懷觀生於斯、長於斯,並沒有生下來就有的那種見官便要先跪的氛圍,說起這些話來更是肆無忌憚。

    饅頭一聽這話就樂了,心道這人倒是有些意思,反問道:“你想要天朝做什麼呢?我聽先生說,這裡不是華人半自治嗎?有甲必丹和雷珍蘭領著,又立有華人的法堂。”

    說起這些甲必丹和雷珍蘭,連懷觀不由生出一絲不屑,哼聲道:“不過是給荷蘭人做守土官長罷了。”

    “幹拎拈!面對荷蘭人唯唯諾諾,見我等便擺出甲必丹的官威,不提也罷。”

    說到興起,出口成髒,這心裡著實積累了太多不滿。

    他對天朝的瞭解,幾乎都源於故事、話本、和戲文,戲文和裡的天朝是夢境一般美好的,距離產生了美,似乎青天大老爺大有人在,可以攔路喊冤,自有人出面還一套朗朗乾坤。

    想著巴達維亞城中的那些放貸的、包稅的、甲必丹、雷珍蘭,連懷觀心裡就忍不住想罵人。

    心想這等奸佞小人,若在天朝,早已就戮,哪裡容得如此囂張?

    他們這些烏衫黨人,多數都是被逼到無可衣食,很多人曾經是糖廠的僱工,但糖廠園主壓榨太狠,還有一些鬧事的便逃亡出來。

    這事兒,荷蘭人乾的很隱秘。

    明明是荷蘭人把糖價壓的太低,導致了種種破產的情況,可很多人看不透更深一層的東西。

    人的感覺都是很主觀的,越直觀的表象越容易理解。哪怕只是藏了一層彎彎繞,這就會讓很多人想不清楚。

    連懷觀雖然此時還沒有想這些深層次的原因,但他的身份讓他對荷蘭人也相當不滿。

    和那些只能接觸到園主糖廠主的僱工不同,他是生意人,處在直接被荷蘭人壓榨的層面,缺乏中間商吸引仇恨,故而對荷蘭人的不滿是自小就有的記憶。

    尤其是上一任總督任上的時候,為了彌補巴達維亞入不敷出的虧空,簡直是把當地的華人當成了擠奶的牛。

    當然,比起來這位想把華人直接殺了剔骨吃肉的現任總督還能強點,可誰也沒有前後眼,也不知道這位新總督的“宏大規劃”。

    可前任乾的那些事,已經足夠讓連懷觀充滿仇恨了。

    他是市井中人,那點算計基本都來自,此時想著先主智激黃忠的故事,便對著饅頭先來了個激將法。

    這天朝都能派船去瑞典了,怎麼就對更近的巴達維亞毫不關心?

    饅頭不懂閩語,可那句“幹拎拈”還是很容易理解為幹恁娘,心道先生說的果然沒錯,這南洋的事,靠得住的還是和我一樣為奴為僕做僱工的人,而不是那些有錢有勢當甲必丹、雷珍蘭的傢伙。

    如今看到一個激憤的連懷觀,饅頭也沒有立刻就信任。

    心裡想著劉鈺對南洋的念念不忘,也不敢確定這不是荷蘭人故意派來詐言的,便收斂神情,正色道:“天朝派握前往瑞典,自有要事。你眼中,這瑞典相隔數萬裡海疆,卻不知這瑞典距離天朝,只隔著一個羅剎國。”

    擔心這個連懷觀是荷蘭人派來探消息的,饅頭嘴裡一點風聲不漏。可又考慮到這連懷觀或許真的是個激憤遊俠之輩,這話也沒說的太絕。

    若是荷蘭人派來探底的,這也算是支持的劉鈺的戰略欺騙,讓荷蘭人確信法國人前來是為了和大順簽訂對俄共同攻防盟約的。

    若不是荷蘭人來探底的,也算是留了一些餘地,只說這裡面是有原因的。

    羅剎人在松花江以北、蒙古以及西域,還是很有名頭的。可到了巴達維亞,就差得遠了,連懷觀也根本不知道這個羅剎是哪裡,巴達維亞或許有世界地圖,可就算是連懷觀看過,也不知這羅剎是個啥,肯定是用荷蘭語翻譯的音譯。

    果然,連懷觀聽的一頭霧水,尤其是那個做翻譯的把音譯的羅剎在閩語中意譯之後,更是難懂。

    琢磨了片刻,連懷觀也算是大約明白了,可能就是北方的一個大國,夾在了瑞典和大順之間,此所謂遠交而近攻也?

    這麼一想,連懷觀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道:“米大人可知這巴城的歷史?”

    饅頭點點頭,心道我知道的恐怕比你知道的還多。用先生的話,你們知道的,不過是眼見和耳聽到的,我學的,則是站在更遠的地方回看的,豈能不知?

    “這巴城的歷史,我略知一二。”

    “於海商,前朝閉關不與荷蘭國貿易時,每有海船往巴達維亞,當地總督必要贈送金銀毛呢,以求下次還來。如今開關貿易,便變了臉,對天朝海商多有苛責,動輒重稅扣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