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一二二章 混沌未可知

    “事已至此,我就想知道一件事。那些背後利用你的人,你就不說出來嗎?你恨我沒有用啊,你得恨對人啊。”

    陳震朗聲道:“君子一諾,重於泰山。我識人不明,罪責亦是我一人來當。我還是那句話,沒人指使,我是激於義憤。如今我這麼說,當日在大獄裡夾棍在手,我還是這麼說。守常兄就不要試圖問出什麼了。若我無心,便是別人再蠱惑,我又豈能去做?我本有心。”

    劉鈺把大拇指一伸,知道這種人認死理,問是問不出什麼了。

    “長公兄是條漢子。卻不知你的本心到底是怎麼想的?”

    陳震瞥了一眼劉鈺,淡淡道:“朝廷用永嘉之學,過於重霸道,重外王而輕內聖、重製度而輕人性,我自不喜。”

    “天子用王道,諸侯才用霸道。如今朝廷自降身份,以為不過諸侯,這是我不能接受的。煌煌天朝,豈可與蠻夷平交、豈可自淪為諸侯?”

    “陛下降恩,叫我隨使團去外面看看,我自是要好好看看。看看那些夷狄治國,會是怎麼樣率獸食人的場景。”

    “守常兄以為西夷皆有禮義,只是守常兄又不曾去過,我倒要親眼去看看!”

    一聽這話,劉鈺心想,完犢子了。

    現在的歐洲可不是率獸食人嗎?

    就這樣的滿腦子仁義的人去看一圈,要是能得出半句好話,那就有鬼了。

    求財、求利、兼併、濟貧院、強制抓丁出海、奴隸、手工工廠、分包制、壓榨……

    正是血腥積累的時候,能把俄國青年嚇的想跳過這個階段復歸農奴公社一步到位,能把法國的空想派逼成刺殺派以求幹掉壞人一夜之間天下為公,能把英國掘土派嚇的渴求均田免糧消滅私有……

    本來就有上古三代之治的宗法烏托邦幻想,王莽那一套“真儒”。

    就這樣的人去看一圈,回來肯定就是個把宗法制田園美好化的何心隱,再進一步就是民粹派烏托邦。

    就這樣的人,皇帝指望他能出去看一圈,大唱讚歌,支持變革?讓最反對的人支持,以增加可信度?

    這可真是腦子有問題。

    這時候派人出使西歐,一定得派不那麼仁義的才行。

    越仁義,看到的越是最黑暗的東西,配上三代之治復古的願景,這要是不成極端復古派就鬼了。

    “完了完了完了……”

    心裡忍不住嘀咕著,閉門造車,靠江南那也不知到底有沒有的萌芽,還不至於短時間內出現極端的思潮。

    可要是出去轉一圈,又沒有正確的思想指導,肯定得走偏。

    雖說在經濟學的形式上是錯誤的東西,在歷史上卻可以是正確的,可是……

    看著陳震梗著脖子的傲氣模樣,劉鈺琢磨著是不是可以搞一搞,讓他把心思放在實學上?

    去學學算數物理的就好,別琢磨那些根本搞不懂的問題?

    想到這,劉鈺壓了口唾沫,笑道:“長公兄學的這學問嘛,大有問題。”

    “本朝以永嘉學派為正學,所謂物之所在,道則在焉,物有止,道無止也。非知道者不能該物,非知物者不能至道。道雖廣大,理備事足,而終歸之於物,不使散流,此聖賢經世之業,非習為文詞者所能知也……”

    “所以說,不知道事物的人不能將道理理解透徹。這程朱學問,實乃被佛釋浸潤而不自知,以為修心內聖便可格萬物,殊不知若想得道,必要在器物之間、在實際客觀的世界中認識。樹有樹的理、火藥有火藥的理、稼穡有稼穡的理,又怎麼可能只求內聖就能通達天下所有的道理呢?”

    “而如陽明之學,則又……”

    搖頭晃腦地說了幾句,正要把話題引到永嘉學派的“物之所在,道則在焉”,魔改曲解成“物理化學生物的道理”等變理學為理科。

    陳震卻道:“守常兄,不必廢周章了。你我道不同,今日也非鵝湖會,我不想與你辯經。你辯不贏我,我也辯不贏你。”

    直接把劉鈺要往下說的話噎了回去,劉鈺咬咬牙,溜到了一旁。

    衝著其餘熟人一拱手道:“我回去取些東西,有些急事。這個,咱們三亭再見。你們但走你們的,我自會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