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一零八章 斷章取義

    陳震終究還是太年輕。

    圖樣圖森破,桑苔拿衣服。

    被劉鈺和康不怠這樣的老油子擬定好的話術一說,幾句迷魂湯一灌,再加上負荊請罪的歷史氣氛,頓時覺得自己是年輕的藺相如、未封的馮唐,嘴上也少了把門的。國朝議政之風濃厚,又無蚊子獄之困,更是想什麼便說什麼。

    他本就年輕氣盛,自認為正確的道理,和這八十年來輿情所堅守的政治正確,都讓他和那些混跡多年的官紳不同。

    此時的政治正確,自是說不出“蓋吳中之民,莫樂於元、莫困於明”這樣的話。稍微還有那麼點兒底線。

    被劉鈺引誘著一說,從一些不良士紳多佔田產說到了超額優免;從唐時邊塞說到了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從天主教不準納妾和放高利貸說到了西學實學與萬物有理……

    飄飄然、泊泊然。劉鈺又故意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更讓陳震有一種一展平生所學的快感。

    年輕人的激憤狂熱,在這種劇變前夜的環境下扭曲為了自負和不切實際,而這一切正是劉鈺真正想要聽到的話。

    說到後來,劉鈺更是說:“需記於紙上,日後多多觀摩揣測,以免遺忘。”

    陳震對劉鈺如此好學大為滿意,點頭道:“是該如此。劉兄可用我的紙筆,我且研墨,你且記。”

    “是,是。”

    說到日落月升,陳震意猶未盡,但國子監晚上要查住宿,也不好再留。

    劉鈺再三拜謝,連聲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等一出國子監的大門,把那幾張紙一收,劉鈺心情更是愉快。

    康不怠給設定的幾個話術,引誘著陳震說出了所有想說的話。

    朝鮮大臣能夠憑一句“下氣痿弱”的“痿”字,就能搞出來蚊子獄,說欲學桓溫。

    這大順雖沒有搞蚊子獄的環境,但陳震年紀輕輕可是說了不少激憤之言的,完全夠斷章取義,搞出來一整套的變革法度了。

    他想開窗戶,但人家不準,無奈之下,也只好做出要把房子拆掉的架勢。

    回到家中,康不怠為了等劉鈺,已經飲了兩杯酒,興致正高,文思正如尿崩之際。

    奪過劉鈺記錄下的陳震的言語,草草掃了幾眼,大笑道:“妙!妙啊!公子頗得笑裡藏刀三味。這陳震年輕激憤,故而容易受人蠱惑。如今他雖說的不多,可也足夠發揮了。”

    劉鈺把陳震說的這些話早就記下來了,翻出其中幾條道:“他是個不錯的年輕人,是有想法的,雖然不切實際。藉著這幾句不切實際的話,如仲賢所言,正可以藉機生事。”

    康不怠酒意上湧,說起話來也多了幾分市井氣,笑道:“公子所求的,是前無古人的變革,尤其是在實學、軍制上學西洋人之巧。可這些事公子在上書中一句不可提,因為公子已經提過無數遍了。相反,公子上書之言,就要以‘復古’為主。”

    “上下數年前之史,何以為古?三代是古,漢唐是古,宋明亦是古。如今這陳震說了許多激昂文字,正可以藉此復士紳最不想復的古。”

    劉鈺也正是這個意思。

    他是要搞事情的,但他級別不夠,名不正言不順。

    然而他要搞的事情,皇帝知道,朝臣也清楚,所以他也根本不需要再重申一遍自己要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