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六章 邀請

    他以為父親居廟堂之高必憂其國,給自己的這本小冊子,上面定是些事關國朝前途、禁教與西學之類的大事,憂思國朝之前途。

    可只掃了幾眼,劉鈺發現真的是高估自己老爹的覺悟了。

    這幾張紙,竟然是《前明武定侯襲封錄》,也就是《英烈傳》裡射殺陳友諒的郭英家族。

    大致看了看,劉鈺也明白父親的意思了,有些話終究不太好意思當面說。

    郭英的這個武定侯傳承的很坎坷,出過事,為了襲爵,堂兄弟、親兄弟之間互相拆臺告狀:有舉報哥哥是奸生子親爹帶綠帽的,有舉報弟弟不孝順的。

    為了襲爵,也是拼了。

    為了襲爵,兄弟相殘,鬧到最後誰也沒撈到好處。

    話裡有話,很明顯這是說給劉鈺聽的。

    劉鈺在武德宮裡成績優良,自小聰慧,他大哥就差得遠。

    但襲爵肯定是大哥襲,劉鈺日後是要分出去的,可能父親也有拿自己和皇室聯姻的意思,就怕自己學當年前明郭家借公主之勢要爵?

    總歸這意思,就是以後不要學前朝武定侯家裡,鬧成那個樣子,對誰都沒好處。

    劉鈺笑了笑,心想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手心手背都是肉,有些話確實不好當著面說,弄成這樣打啞謎的形式。

    不過看得出來,父親還是對他充滿期待的。

    小冊子的最後,還有一部分內容,父親用筆在上面仔細地畫了幾道黑線:郭英之第六子,就襲了個六品的承德郎。第六子之子,父親不過六品,卻靠著軍功,封為定襄伯,土木堡後成為勳貴砥柱。

    明英宗復辟後,郭登進言道:方今四海臣民思慕聖德,甚於飢渴,不有非常曠蕩之恩,何以竦動天下之心,以慰其歡忻鼓舞之情?”

    也就是說,他請求明英宗收攬人心,將那些被革除的勳貴們重新封爵。這個當初襲爵根本沒戲的旁支,靠著自己終究成為了勳貴們的遮陰傘,反救了本家。

    看到這,劉鈺明白,父親對自己其實充滿了期待。

    武德宮裡評了個上上,也是很高興的,只是礙於一些緣故、或者為了家庭和睦,沒辦法大張旗鼓地表揚自己,也怕大兒子心裡不痛快。

    兄弟之間,只要不分家產都和睦,可一旦涉及到家產爵位,怕是不會消停。

    表揚了小兒子,大兒子怎麼想?會不會覺得這是父親有意讓小兒子襲爵?

    不表揚吧,又對不起小兒子,而且看來劉盛也是打定了長子襲爵的心思了,不想家裡鬧騰出事來。

    這是希望自己走前明定襄伯郭登的路?憑一身本事,自己不襲爵,愣生生打出個新爵位?

    “望子成龍,其心可嘆。只是父親啊父親,哪這麼容易啊?”

    幽幽長嘆,劉鈺心裡很清楚這“武德宮”是個啥。

    既是皇權的刀,也是皇權的擦屁股紙,無非是用來和江南士紳儒生們討價還價的籌碼。

    對皇權而言,士紳固然混蛋,勳貴也不是什麼好鳥。打天下用得著勳貴,天下安定,還是要靠士紳,以文御武。

    大順開國極難,開國後也沒有屠戮功臣。

    不僅僅是因為小闖王李來亨有魄力,更主要的原因是……李來亨是李過的義子,李過是李自成的侄子,戰功大將如袁宗第、劉體純、黨守素等人,等天下平定後,都已經老了,都是小闖王的爺爺輩了。

    李來亨手裡有當年的孩兒軍,那時候也都長大了,挑大樑了,根本不怕。

    時間,是比鋼刀鐵劍更可怕的殺人利器。

    熬死了就好,何必擔個屠戮功臣的惡名?

    三十多歲的小闖王,難道怕六十多歲的爺爺輩們熬死自己?

    種種緣故之下,大順才能用武德宮三舍法,以強勢的勳貴對抗士紳。

    可也正因如此,大順的勳貴們比前明要強勢的多,平衡駕馭更需要皇帝的手段,時常也會打壓。

    劉鈺憋屈就憋屈在他這個翼國公公子的身份上,就算自己在武德宮拔得頭籌,得了魁首之名,皇帝真的能重用?

    真的能讓當朝翼國公家族裡,再出一個權臣?

    封建宗法冷冰冰的,總算這幾張紙,劉鈺感覺到出一絲絲父子之情。

    至今還沒見到大哥、二哥,也不知道那個將來要襲爵的大哥,對自己是怎麼個態度?

    再想著如今的時代,大順已經落後,自己似乎不能混吃等死,得使勁兒往上爬。

    如果該爬上去的不爬上去,那麼不該爬上去的就爬上去了,可是,怎麼爬呢?

    扔了紙筆,站起來在地上轉了好幾圈,就像是被咬斷了尾巴的貓一樣,木屐在地上發出踏踏的響聲。

    雨燕蹙著眉,也不知道劉鈺是怎麼了,便悄聲呼喚。

    “三爺這是怎麼了?可是有什麼心事?”

    正說話間,外面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不等劉鈺反應,雨燕已經出了屋,片刻後回來,笑道:“三爺今日有心事,正好借酒消愁。去找朋友聊聊也好。”

    “這不,齊國公的二公子派人來請,說是他哪裡來了些陽澄湖的蟹,還有些雞頭、菱角之類的新鮮物。又說福建節度使那邊送了些時鮮的平和拋,讓你過去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