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終章 九三年(四)

    其實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啟蒙運動裡的重農學派,你要搞自由貿易,你就搞自由貿易。結果偏偏打著“中國的經驗”的旗號來說事,弄出來一大堆的麻煩。當然,這裡面也有大順這邊推波助瀾的結果,事物總是兩面的嘛,哪有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的事。

    其實原本歷史上,當初67年的時候,法國就已經出過一次糧食危機了,那時候好像還是舒瓦瑟爾執政的時候,他是傾向啟蒙運動和重農主義的。

    結果,出饑荒的時候,重農學派的普遍態度,是“不管”、“無為”,要依靠自然秩序來恢復,不要任何的國家干涉。

    所謂:

    【1768年,當法國在近乎饑荒中崩潰時,重農主義者仍然呼籲“不採取行動”,喃喃自語他們的自然秩序,和魁奈的東方智慧】

    出了事之後,很多啟蒙派裡,包括說國外的,甚至於意大利那邊的啟蒙運動領袖人物加利亞尼,迅速和他們做了切割。

    這也太嚇人了。

    別的玩意兒,自然秩序自發調節也就罷了,糧食你居然也敢這麼說,確實過於嚇人了。

    別的玩意兒,比方說棉布,搞不搞自由貿易,法國還有麻布和呢絨穿、搞得話呢最多也就是麻紡織和呢絨紡織失業。最後調節調節,也不是不行。

    糧食這玩意兒不一樣啊。歷史上,68年的那場糧食危機,和重農學派的態度,真的直接助長了法國科爾貝爾主義的復興。

    重農學派不是說種地的學派,不是後來的農學院、育種專業、農業專業……不是的。

    而是說,土地是價值的唯一來源、工業什麼的都只是把土地裡的東西加工一下換個模樣根本不產生價值。所以,稅收就從土地裡出,工商業根本別收稅,最後最大程度地接近“自然秩序”,靠無形之手來調節一切。

    既然說,土地是價值的唯一來源,那麼工業資本、商業資本,實際上就是在“為他人做嫁衣”,在無私地提高土地擁有者的財富和利潤,所以工商業資本的存在是為了更好地服務於土地所有者,也即地主貴族的。

    所以說,管他們幹什麼呀?壓根不用管他們,讓他們自發無序成長就是了。

    說的再明白點。

    重農學派,推出自然秩序,自然秩序推出無形之手,無形之手推出自由貿易。

    所以,歷史上,68年、75年,兩次糧食危機的時候,重農學派主流的態度都是“不管”,“不干涉”、“不採取行動”,靠自然秩序自己調節。

    杜爾哥實質上終究受法國傳統的影響,在76年上了25000多軍隊鎮壓麵粉混亂、打擊投機商、國家調撥糧食調控、給缺糧地區以運糧補貼的時候,是“背叛”或者“修正”了重農主義的。

    當然,其實,大順這邊也挺崩潰的。

    誰誰他媽的跟你說的,無為而治,無為是這麼個意思?誰跟你說,道法自然,就是要全靠自然秩序,等著糧價自己恢復毫不干涉?

    可能,後世很多人想象不到。

    歷史上,在18世紀中後期,也即法革之前法國“自由貿易”和“重商主義”之間瘋狂左右橫跳的時候,法國人嘴裡的“中國經驗”,是——完全不受限制的自由貿易、依靠自然秩序、和沒有工商稅只收土地稅。

    而67年的事,也確實讓重農學派很丟分。

    到了75年,杜爾哥改革,歷史上直接搞出來了麵粉戰爭、囤貨居奇、糧價暴漲的時候,已然註定瞭如果不法革,則法國肯定要在自由貿易和重商主義之間來回橫跳了。

    重農學派帶著中國經驗的名號,在那推自然秩序和無形之手、自由貿易,弄得大順這邊相當的被動。

    再加上法國這邊盛傳的【饑荒陰謀】的陰謀論,配上大順這邊鼓吹的自由貿易,以及大順作為“異教徒”以及強烈的反基督傾向和政策……

    稍微換位思考一下,就很容易猜到,會產生什麼樣的陰謀論,以及會激發如何強大的遍佈整個歐洲的反大順的情緒。

    這很正常。

    本來嘛,歷史上【饑荒陰謀】就是個法國著名的大屎盆子。是轉型期舊時代的農民和底層,無法適應資本主義道德的反動——這裡的反動,和剝削一樣,不具備任何道德色彩,只是描繪社會意識或者生產關係。

    什麼叫理想狀態下的資本主義道德?巴黎缺糧,但是阿姆斯特丹糧價更貴,那我一個法國省的糧食,誰出錢多就給誰,憑啥因為我是法國人就得先賣給巴黎?當地的百姓覺得糧食都往外運,導致本地糧價高了,去砸倉庫、砸馬車、砸麵包店,你們這群vileultitude,可鄙的群氓,懂不懂什麼叫自由貿易啊?什麼叫私有制啊?什麼叫市場啊?

    什麼叫【國際市場的自由貿易美德,取代了舊國家的道德義務】啊?

    如今,這個大屎盆子,更是和大順這邊綁的這麼緊密,那真是黃泥巴掉褲襠,是屎不是屎你都說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