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四十五章 開戰(三)

    這種機會主義的孤擲一注的選擇,在大順使節團抵達法國之後,已經是某種必然了。

    因為法國政府沒錢了。

    打仗嘛,就是打錢。

    大順使節團來之前,法國攻佔了馬翁,國內情緒高漲,覺得將來換錢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買了一億三千六百萬的國債。

    大順使節團來之後,印度失敗、路易斯堡被攻破、普魯士打出兩撥戰術天才的操作……

    這種情況下,還買國債的大資本家,那就是傻子了。而這麼傻的人,是當不了大資本家。

    而且,就像大順、哪怕後世的農村民間借貸一樣:借了錢,  今年實在還不上啊,那也得先把利息給了吧?本錢咱可以推一推,利息不能不給吧。

    現在法國也欠了一屁股債,  想要再借債,就得給利息,證明自己還是多少有點信譽的,最起碼還給利息。

    憑本事借的債,可以不用還,但前提是你明年不用這個手段弄錢了。

    給利息,就得要現金。

    現金沒錢,咋整?

    去年踴躍借了一億三,今年連一億都沒借上。法國政府借不到低息貸款,基本要達到8%到10%的年息,才肯借。

    沒錢。

    要麼稅收改革。

    要麼寅吃卯糧。

    法國的稅收問題,改革方桉其實很明確:稅收體系混亂,  亂七八糟的稅種、免役錢亂七八糟。要改革,清查田畝一條鞭,  士紳一體納糧,就能收上來錢了。

    法國也不是沒試著改革,換了個財務總監,  說要搞士紳一體納糧當差、清查田畝的改革。也就是法國的免稅階層,需要交稅。清查田畝,準備按土地徵稅。

    這個,理所當然的失敗了。

    免稅階層憑啥交稅?交了稅還叫什麼特權階級?體面何在?

    巴黎高等法院大諫錚,反對。

    於是財務總監滾蛋。

    大致來講,大順這邊真的是非常容易理解。

    比如法國人除了正常的稅之外,還要交軍役稅。大致可以理解成大明的雜稅、徭役等。

    理論上,法國貴族的軍役稅優免的前提,是“耕種面積在一定範圍之內”,也就是有個優免額度。比如說,小貴族是多少畝;大貴族是多少畝;買的貴族是多少畝等等。

    法理依據也和大順大明這邊差不多。

    法國的法理依據,是貴族要交血稅,所以進行一定面積的優免。

    大明的法理依據,是生員要教化地方,輔助官員,所以進行一定面積的優免。

    法國貴族是不自己種地的,很多是把地給租出去的。這種“耕種面積在一定範圍之內”的優免,會搞成什麼樣,  大順的人不要太熟悉。

    既然不能從特權階級開刀徵稅,那就只能寅吃卯糧。

    老三樣:

    先把十年後的稅收了;賣官鬻爵;強迫教會捐助。

    包稅人先預付了8000萬日後稅款,日後你們慢慢收。

    賣官賣了2700萬。

    法國的賣官,  基本可以理解為“捐監生”。

    未必能當官,關鍵是有“優免”——法國這點人口,二十萬到四十萬“貴族”身份的人,和大順的百萬生員一樣,還能誰都能當實官啊?

    買到官職之後,其實基本是空的,因為收稅的事有專業的包稅人。

    但是有這個預備官身,就有士紳優待,免除一些直接稅,只要不死、這個“監生”身份不革,其實就相當於你這輩子要交100塊錢的稅,分幾十年交,咱直接辦個一次性的折扣,你拿50塊錢買個貴族身份,以後也不用交稅了。

    法國後期有40萬貴族,那種中世紀意義上的封地貴族沒多少,大多都是“生員”。

    教會問題,涉及到教義衝突。是做善行才能上天堂、還是做善行沒卵用只要是神選之人哪怕殺人放火剝頭皮也一樣上天堂的衝突也在法國蔓延,但最終,地方政府和教會,還是“捐”了2400萬。

    加在一起,也湊了兩億多,還能撐下去了。

    問題在於,今年湊夠了,明年咋整?

    這些錢,都是額外支出,是在正常國家運轉之外的支出。簡言之,這些錢,就是為了打仗的。

    再沒什麼轉機,明年這仗也不用打了,沒錢打個屁?

    而且,繼續打下去,除了打仗,還得每年支付越來越多的利息。今年要支付的利息,就得一億裡弗爾。因為之前還有欠的錢沒還呢。

    在錢面前,任何“戰略思維、長遠考慮”,都是那樣的蒼白無力。

    只能走機會主義路線,試圖畢其功於一役,來場決定性的野戰或者海戰。

    這是站在大順視角下的法國問題,也是站在大順這個國家的視角下,何時結盟的政治外交問題。

    但站在法國自己的角度來看這件事,實際上問題要比表面嚴重的多。

    這場財政問題引發的巨大的君主制的危機,已經開始在法國蔓延。

    這場危機的起點,恰恰就是“沒錢”二字導致的。

    法王代表絕對君主制。

    巴黎高等法院,代表貴族利益。

    絕對君主制的法王,提出了稅改方桉,被代表特權階層利益的巴黎高等法院駁回。

    於是陷入了一個死循環。

    沒有特權階層的存在,就沒有絕對君主制;而絕對君主制想要加稅,又被特權階層把控的高等法院,以絕對君主制的理論法理駁回;代表著貴族利益的高等法院,只能援引絕對君主制的理論作為對抗王權的武器;而王權是最支持絕對君主制,但卻試圖自己毀壞絕對君主制的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