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八六三章 備戰(六)

    “你們往裡面走,礦區你們是進不去。往前走一走,有個樓,公司的辦事處。找人的話,去那找。”

    趙立本連聲道謝,心裡高興,想著弟弟雖然當初有膽子獨闖錫蘭,可只怕未必敢真的敢把寶石什麼的藏出來。

    只要運氣好,沒病死、沒因為下雨礦道塌了砸死,自己說不定還真有機會看到弟弟。

    權哲身倒是沒有趙立本這麼興高采烈。

    雖然地上的藍奶石鋪路、兩側的店鋪林立、街上生機勃勃,比之漢城甚至都要有人味兒。

    可一股子禮崩樂壞、天下已亡、人心不古、道德淪喪、唯利是圖的味兒,瀰漫在這街巷之間。

    出於儒生的身份,天然地不是很喜歡這種生機勃勃的感覺。

    不過他也只是抽了抽鼻子,還是跟著趙立本一同去了前面的那幢樓房。

    轉過街道,又走了一段距離,便來到了車伕說的地方。

    很有風味的一片建築,找到正門,推門進去,裡面坐著兩個人,見二人一進來就擺手道:“最近不招工。”

    趙立本連忙表明來意,報上名字後,遞上去了一塊錢,坐在那的人便熟練地摸出來一套名冊。

    把工組名冊先放到了一邊,拿出來旁邊一套按照姓氏的名冊,在那尋找。

    權哲身則揹著手,看著牆上貼的一些讓他很不適應的東西。

    一份是工時表,一份是明確的工資表。

    礦工們每個月會放三天假,初一、十五、三十,都會放假。

    平日上工、下工的時間也有定數。

    工組挖到的礦石,還有計件工資,給提成。

    剩下的,就是一些需要遵守的規矩。

    看的權哲身一陣暈眩,他可真的是沒見過這樣的情況。

    畢竟他在朝鮮國,要麼是奴婢,要麼是勞役,著實有些不適應這裡奇怪的工作制度。

    但看起來,好像……好像這裡的生活,確實不錯。

    權哲身心道,莫非這裡開礦的,都有上古君子之風?

    天朝上國,果然不同。

    然而,實際上他想的大錯特錯。

    吊毛的君子。

    大順的資本家當然不是特殊材料製成的。

    谷搮</span>  這純是被逼出來的。

    當然,除了逼之外,大順的技術進步,導致大順從寶石行業中獲得了超額利潤,也是一部分原因。

    其實,如果搞“大順特許錫蘭公司”,不用腦子,用丁丁想,也可以知道,資本不會選擇華人作為勞動力,而是會選擇運費更便宜和有種姓制度反抗度更低的泰米爾人。

    泰米爾人到錫蘭的距離,並沒有從南京到上海遠。

    華人僱工到錫蘭的距離,卻相當於從上海到阿拉木圖。

    運一個華人的成本,是運一個泰米爾人成本的20倍不止。

    而且,當年南洋的事,巴達維亞烏衫黨,也給大順的新興階層留下了一個深刻印象:華人逼急了,就容易反抗,遠不如種姓制度下的人馴服。

    資本如果不受約束,會選哪個?

    官督商辦,從純粹利潤的角度來看,可以說,肯定不如官不督、資本完全自由的利潤……或者叫“效率”高。

    某種程度上,劉鈺的諸多變革類似於【客觀上】完成了一項歷史上進步的事業,純是藉助大順的特殊情況,來完成一項歷史和生產力意義上的進步。

    劉鈺是經常站在資本的一邊,打壓小農、鎮壓起義、有時候還要在朝中為資本家們保駕護航,但要說劉鈺真正和他們站在一起,那肯定也不是。

    實際上劉鈺做事的邏輯,其實很簡單:

    保證資本投資的利潤,比在大順買地收租高、且高過歷史傳統帶來的對土地的信賴加成就行。

    資本逐利,就像是水往低處流一樣,是個基本的規律。

    包括大順的土地兼併,其實也是符合土地私有制下的逐利規律的。

    早就有人說了,家有錢財萬貫,今天賠了、明天燒了,遠不如土地,戰亂之後,張家的仍是張家、李家的仍是李家,本身收租的回報率也不低,還有充沛的避險投資性質。

    土地私有制加土地買賣允許,資本自然往土地、放貸上跑。無形之手嘛。

    所以劉鈺非常欣賞“西方人用火藥征服世界、中國人用火藥做爆竹”這句“反思”——反思錯了,這分明體現了中國人民很早就有的市場經濟精神,利潤導向。

    伽利略這種威尼斯軍械局資助的力學研究、拉瓦錫這種火藥局局長的化學研究,分明就是逆市場經濟的國家管控和政府引導下的“邪路”嘛。

    劉鈺也沒琢磨著靠意念,愣是改變這個規律,幻想什麼資本家是一個民族的就一定會為民族崛起、大爭之世而放棄利潤。

    他只是在利用這個規律。

    水從甲流到乙,不是規律;甲比乙高,水從高流向低,才是規律。

    那就簡單了。

    可以把乙墊高一點。

    比如他在松蘇地區,搞全面的田畝清查、標準十一稅,提升土地價格,降低買地收租的收益,轉為貨幣租壓低糧價逼佃戶退佃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