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八四五章 多歧路,今安在(四)

    第二日酒醒,宿醉的頭疼還仍隱隱,口乾舌燥,孟松麓忘卻了昨晚上發生的很多事,沒有留下太多的記憶。

    甚至,他記得,或者他以為,自己喝大了之後,唱的是李太白的行路難,唱的是直掛雲帆濟滄海。

    揉了揉腦袋,洗了一把臉,對著旅店裡的鏡子整理了一下鬍鬚。

    等著店小二過來查看了房間裡的昂貴物品,比如玻璃鏡之類的並無損壞之後,這才出了門。

    今天就是與公司約好的,和那些同赴檀香山的人見面的日子。

    在街頭叫了一輛馬車,買了些吃的,就在馬車的顛簸中吃了早餐。

    下車後,將包著早餐包子的荷葉和油紙包,扔進了旁邊道路上的垃圾箱。還沒等落地,就有個瘦骨嶙峋的孩子衝過來,從垃圾箱裡把剩下的包子翻出來,大口吞嚥。

    距離往歐洲、日本、南洋的商船等來季風,還有半個月左右的時間。

    這段時間,按照上海的規矩,是不怎麼把乞丐、流浪兒往惡童教習所、不勞動懶漢遷民所裡抓的。

    一般都是等冬天去歐洲南洋的船基本離港之後,才開始大規模抓。

    伴隨著大順工業革命的爆發,大量的童工進入工場,孟松麓這些年已經習以為常。

    因為很多工場主發現了兩個問題。

    第一個:想要把一個成年人,訓練成熟練有用的工人,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們不可能指望一個在地裡刨食的莊稼漢,手指的靈活程度,足以接上紡紗斷掉的線頭。

    而小孩子則不同,他們經過操練之後,手指會變得非常靈活,可以勝任許多從地裡退佃逃亡到這裡做工的佃戶無法承擔的工作。

    第二個:一些退佃逃亡來做工的人,他們更願意去碼頭做苦力、或者去棉田摘棉花、或者去做其餘的事。

    但在工場做工,他們完全不能適應每天不停歇的工作、甚至不知道時間的概念、不能做到不到下班時間就不能隨意離開。

    孩子則不同。

    經過皮鞭、棍棒、呵斥、飢餓等方式,他們很快就會如同一部蒸汽機一樣,伴隨著鐘聲指令,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離開、什麼時候才能吃飯。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其餘的原因,到倒並不是大順這邊的主要原因。

    孟松麓對這件事,就不知道該怎麼評價,然後現在就麻木了,全然習以為常。

    不管怎麼說,劉鈺在松蘇折騰了這些年,棄嬰和溺嬰的數量倒是明顯減少。

    尤其是從事紡織業的女子,實際上有利可圖,故而這幾年棄嬰溺嬰數不斷減少。

    松江府有法令,或者說,是妥協後的法令:女子做工工資的一半,將發給家長、父母、公婆,而不是全部發給女子。

    這樣一道法令,既增加了女性的就業數量,也減少了松蘇地區的溺殺女嬰情況。

    至於童工,也差毬不多。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新學教育的,資源有限,相對來說伴隨著資本織機下鄉,反倒是周邊一些自耕農配新織機的農村地區,新學普及率相對更高一些。

    而且一些地方甚至興起了女校,但主要原因是,新型的提花機的女工學堂,強制要求一定的識字量,否則是不頒給新型提花機的。

    就如同當初孟松麓和權哲身初見時候一樣,權哲身面對著上海的繁華,能夠對著看到的倒斃之屍吟詩一首以悲懷,而此時的孟松麓連停下來給那個翻垃圾箱找吃的的孩子都沒多看幾眼。

    習以為常已經默默變為了理所當然。

    然而正當他以為這一切都很正常的時候,遠處一群巡邏隊的人衝過來把那個翻垃圾箱的孩子抓住,警告道:“過些日子聖天子南巡,你回去告訴你們一樣的,這幾日速去惡童教習所。五日之後,若還在閒逛,遊手好閒,見一次,打一次!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