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七八三章 破立之困(四)

    這種捧殺式的政治隱喻之外,劉鈺對於這場儒學爭論的態度,則是完全的置身事外。

    一來他水平有限,根本沒資格摻和這件事。

    二來就算他有,他也不敢。

    大順皇權,不允許有個位極人臣的人,有“道統”。

    因為大順皇權怕三樣東西。

    造反的李自成。

    解經的王莽。

    軍權的趙匡胤。

    而劉鈺本身對儒學的理解就遠遠不足,水平極低。

    他把希望寄託在經濟基礎的改變之下,有大儒站出來解經。

    至於他自己,則是用很標準的解構法。

    拆掉儒學的體系,或者說他本來不懂儒學的體系。

    尋章摘句。

    斷章取義。

    拿出來一句話,來做政策的合法性解讀。

    至於說儒學道統、學派、孔孟、宋儒這些東西,他是“他們的話對我有利的,我就拿來用”。

    屬於是把一個完整的、成體系的儒學,搞成了“名人名言”了。

    故而關於孟子的爭論,他基本上是站在認為孔孟一家的角度去解讀的。

    比如,土地稅改革問題。

    反對他改革的人,認為劉鈺搞的稅率過高了,一點不仁義。算下來,其實平均稅率接近10%了。相對於前朝的三十稅一,這簡直是暴政啊。

    而劉鈺就引用了孟子的名人名言。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

    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萬室之國,一人陶,則可乎?”曰:“不可,器不足用也。”

    曰:“夫貉,五穀不生,惟黍生之;無城郭、宮室、宗廟、祭祀之禮,無諸侯幣帛饔飧,無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國,去人倫,無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為國,況無君子乎?欲輕之於堯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於堯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劉鈺就直接搬出來孟子說事。

    說三十稅一,是標準的夷狄做派,是夷狄那種幾乎不會行政管理、沒有完整管制、中央政府幾乎不管民生官僚的夷狄風氣。

    夷狄,五穀不生,沒有城郭要營造、沒有宮室要維護、沒有宗廟要祭祀。也沒有百官、有司。

    對地方几乎是不管不問的狀態,有了災荒也不救濟、出了問題也不管理,所以才能取二十稅一。

    所以,孟子說,稅率過低的,就可以算作夷狄了。只是夷狄的程度是深還是淺的區別。

    顧炎武說:元入中國,定天下田稅,上田每畝稅三升,中田二升半,下田二升,水田五升。

    難道,蒙元不是夷狄嗎?所以,低稅率,就是夷狄的陋習。

    因為夷狄根本不懂得如何有效地管理一個國家,不知道政府要管理基層,不知道要撫卹民眾,不知道要修繕黃河,不知道要賑濟百姓,不知道要有一整套的行政體系來保證國家的正常運轉。

    值此大爭之世,西洋人若英圭黎人,已經跳出了夷狄的範疇,稅率基本在國民生產總值的14%,甚至於在土地稅上,更是收入一磅而稅四先令,行五一稅;法蘭西國只能把稅收到國民生產總值的7%,所以法蘭西國人口數倍土地數倍卻不能佔據全面的上風。

    本朝如果不想做夷狄,就要加稅。

    朝廷有錢,才能夠修繕水利、賑濟災荒、保養軍隊、平衡財富、開辦學校、保護小民。

    只有把稅收上來,才能擺脫蒙元以來,所殘留的夷狄惡習。

    難道孟子的話,是沒有道理的嗎?

    按照十億畝土地來算,按照每畝土地的收穫在200斤算,朝廷如果想要擺脫夷狄的惡習,土地上的財政收入要達到200億斤,也就是大約1億兩白銀,才能算作真正擺脫了夷狄的惡習。

    現在只能收入這麼點錢,既不能管控基層,又不能撫育百姓,更不能廣建學校發展教育,還不能給予鰥寡孤獨一些財政補貼,這不是夷狄風氣的殘餘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