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七六四章 惡龍殘影(三)

    對這裡的情況,劉鈺也有所瞭解。

    這些士紳說的這個事,不能簡單的說是好還是壞,只能說算是儒學的一種嘗試吧。

    這裡面涉及到的,還是當初泰州學派興盛時候,興起的“均草蕩”的設想。

    這裡面的情況,稍微有點複雜。

    歷史上的泰州學派,在明末就已經基本沒啥影響力了,因為學派裡成名的、有理論的那幾個,在萬曆年間基本就都沒了。

    而後續,而明末差點亡天下的背景之下,是以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乃至於他們之後的顏元、李塨等人,全面批判反思新學、理學的自發行為,泰州學派本身又頗為出格,整體輿論上更是受到了嚴重的批判。

    而當年王艮的一些話,也最終讓泰州學派成為了一個徹底的歷史名詞。

    就是王艮當年議論“武王伐紂”這件事。

    大體什麼意思呢?

    就是說,武王伐紂,對不對?對,也不對。

    救世之仁,當然對。

    但,武王伐紂之後,微子尚在,你不應該以周代商,而是應該扶保微子做天子,你們這群人就該退回陝西。

    支持救世之仁、反對周武革了天命。

    大順打下天下之後,王艮都已經不知道死多少年了。但架不住有前朝遺民把這些言論翻出來。

    這些理論,是非常好用的,而且簡直是為大順和大明的關係“量身定製”的。

    地理定製,退回陝西;行為定製,救世之仁可以做,但順代明興不可取,其時朱家尚有後人呢。

    大順的天下之後,這既視感過強,也真的是渾身刺撓。但也不好說一個當時都死了幾十年的人,未卜先知,就預先有懷念前朝、影射本朝之想。

    但架不住一些前朝遺民拿著這個說法,搞惡政隱。

    大順這邊還是比較聰明的,因為這玩意兒就是個馬肝之論,一千多年前就玩出花來的東西。

    而政治合法性問題,本來就不是個應該被討論的東西。一旦辯論,一旦討論,只會讓問題越來越多,不爭論、不在意才是最好的辦法。

    哪怕專門找出來大儒辯經,辯出結果來了,那也只是書面上的勝利,實則是在助長這些說法的傳播。

    只是,這件事被翻出來之後,伴隨著大順統治的逐漸穩固,泰州學派就真的在名義上徹底消亡了,因為沒有哪個傻呵呵的士紳士大夫公開說自己是泰州學派的了。

    但是,人可以死、名可以滅,思想卻不會死亡。

    泰州學派在名義上消亡了,可伴隨著大順鼎定天下,諸多的歷史遺留問題之下,在這邊還是很多人受到了泰州學派的影響。

    應該說,影響非常深刻。

    只不過,是不是正面的就不好說了。

    一方面承受著大明差點亡天下的大黑鍋,首當其衝。顧炎武直接把王陽明和王安石相提並論,希望“撥亂世反諸正”;黃宗羲更說“益啟瞿曇之秘而歸之師,蓋躋陽明而為禪矣”。

    另一方面,又因為“武王伐紂,應該保微子做天下,自己退回陝西”的說法。

    這兩方面原因,使得這個學派不在討論政治、道理,而是退化成有點像是個宗教的玩意兒了。

    或許,這也算是一種絕路下的嘗試?

    王艮以前就編造過,說夢到天塌了,萬民呼號,自己伸手劈開了塌天,拯救了萬民。

    顏鈞更是直接朝著把孔子造成神,搞大中垂象、設壇做法之類的活動。

    應該說,走到明朝中期那一步的時候,所有明白人都覺得,真的是不能再按照過去的舊辦法統治了,嘗試了種種奇怪的、奇葩的改良儒學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