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七五二章 不可能名正言順

    劉鈺一聽這個,就苦笑出來。

    可能,這也算是小農的傳統特色了。

    據說,四川井鹽那邊,也常出類似的事。

    而英國圈地的時候,也是婦女在那頂著。

    歷史上,張謇等人墾荒的時候,被二百多婦女老太,逼得一點辦法都沒有。最後只能選擇惹不起躲得起,直接繞開了。

    後世蘇北墾荒的時候,也不是沒打死過人。甚至還直接扣土匪的帽子,抓起來槍斃,組織警衛隊。

    但,遇到婦女和老頭老太,那就真的是一點辦法沒有。

    這時候,這些墾荒公司的人即便知道劉鈺站在他們這邊,也連忙解釋道:“國公,我們真的沒圈他們的地,他們的草蕩我們暫時繞開了。”

    “這些蘆葦蕩,是無主的,是朝廷的。我們交錢給朝廷……”

    劉鈺卻笑道:“得,你們其實完全沒必要解釋。”

    “說簡單點,就是這些蘆葦蕩是他們煮私鹽的。你們惹不起他們,就想辦法逼走他們。”

    “他們自己的草蕩,你們不敢動,也沒必要動。但只要把他們煮私鹽的草蕩燒了,他們煮不了私鹽,只靠煮官鹽,肯定活不下去。到時候,就會接受你們的條件了。”

    “咱們說的坦蕩點,對吧?”

    公司這些人尷尬一笑,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就是這麼想的。

    他們都是聰明人,也都很容易看透這裡面的問題。

    凡是沒辦法搞私鹽的“無能之輩”——真正聽話的、守法的,在這邊都被叫無能之輩——他們是願意接受墾荒條件的。

    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給他們土地背後,隱藏的讓他們破產的陷阱,還美滋滋的覺得自己這輩子有機會從小農躍升到地主呢。

    能搞私鹽的,也就是反對墾荒公司圈佔無主草蕩的主要力量。

    沒有這些在造冊之外的草蕩,也就不可能煮出來私鹽。因為蘇北沒有煤礦,也沒有山林,他們又不能曬鹽,只能靠草來煮。

    公司的把戲劉鈺看的明白,這就是個縮小版的“淮北鹽逼死淮南鹽戶”的套路。

    區別就是,劉鈺是用技術進步,逼死成本在15倍於大型曬鹽場的淮南鹽;而這些墾荒公司,是釜底抽薪,靠圈佔麻煩最小的無主草蕩,來逼死這些鹽戶。

    說穿了他們的心機,劉鈺絲毫沒有怪罪他們,反而仍舊面帶笑容。

    “行了,把你們的人先叫回來,先去別的地方幹。這些婦女的事,我來解決。”

    墾荒公司的人自然連忙答應,林敏卻有些緊張地詢問劉鈺,或者說提醒劉鈺,這種人惹不起,哪怕你是國公,也惹不起,最好不要惹他們。

    “國公,這些婦女……你最好還是不要去。不好辦。傳出去,名聲也不好。”

    “萬一有了什麼觸碰,到時候竟要投井上吊,這……這傳出去……我也難辦。”

    劉鈺笑道:“你且放心,我幹嘛去找他們?說句難聽的,她們連官話都不怎麼會,我去了有什麼用?”

    “那……國公準備怎麼解決?”林敏好奇。

    劉鈺並未直接回答,而是說道:“林大人,你知道,如果這件事處理不好,會是什麼後果嗎?”

    林敏瞭然,點頭,表示太清楚了。

    這件事處理不好,那麼下一波就會有學有樣,照著葫蘆畫瓢,那麼圈地的事就算是徹底沒指望了。

    劉鈺又道:“林大人覺得,我這麼搞,算不算與民爭利?”

    “呃……”

    林敏沒回答。

    劉鈺對自己這種粗暴手段的定性,非常自信地給了個“客觀上促進了近代化在江蘇萌生”的評價。

    但在儒家史觀下,劉鈺這種手段的定性,也非常簡單,與民爭利、奪民之產、罪大惡極。

    不是每個儒生嘴裡的“民”,都是士紳豪強的。

    那屬於給人潑髒水了。

    這一次的民,確確實實就是最底層的鹽戶,與民爭利。

    這是明擺著的事。

    人家原來還能有點產業,劉鈺一來,左手一招大型曬鹽場讓人直接破產、右手一個南洋種植園或者松江包身工套餐等著。

    這不叫與民爭利,啥叫與民爭利?

    為啥劉鈺那麼怕法國空想派和儒家合流?怕就怕在這。

    從呂四場到灌河口,范公堤到海岸線,這是整個大順“畿內”人口密度最小、荒地最多、小農小生產者經濟最不穩固的地方。

    沒有之一。

    而即便這樣,一個江蘇節度使都鎮不住,還得他這個國公出鎮站臺。

    面對劉鈺的問題,林敏確實不好回答。

    而劉鈺又問道:“我在阜寧辦的那些事,名聲如何?”

    林敏長呼一口氣,吐字清晰,抑揚頓挫:“粗暴、殘暴、暴虐。知其為魚而下餌、知其為獸而設阱,奸惡之徒。”

    劉鈺拊掌大笑道:“這些婦女的事,你辦不了,我卻能辦。妙就妙在我有個殘暴奸惡的名聲。”

    笑罷,劉鈺就和這些墾荒公司的人說道:“這樣吧,你們呢,把這邊的佔地場主、難打交道的那些人,擬個名單。”

    “呃,也別明天了。一會兒吧。”

    “一會兒,你們派人給這些人送個口信。”

    “就說,我,本國公,不是來巡查墾荒的,是要來清查私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