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860章 最終還是看天意(下)

    皇帝這些年沒少耳濡目染一些不是很新的、被劉鈺從先秦故紙堆裡翻出來胡謅曲改斷章取義後的道理。

    對資本的逐利性這個概念,有了一個簡單的類似於天下熙熙皆為利來的理解。

    針對這個問題,皇帝的擔憂,是絕對有道理的。

    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中外都總會面臨一個問題:國家放水發錢,希望錢流向的地方,然而錢總不往那邊流。

    大順這邊,可以簡單地理解為,劉鈺希望錢往工商業上流,但現實往往是錢往土地上流。

    皇帝擔心的就是一年五六百萬兩的白銀,明明預想是開發南洋,解決糧食和人地矛盾。

    結果呢,這些熱錢,全都囤地,反倒使得人地矛盾更加嚴重。

    劉鈺設想過,逼著小農破產,逼著百姓下南洋。

    但那說的是閩、粵地區,最多加上個松江府。

    而真正需要下南洋的百姓,最難的一步,反而是怎麼活著走到有船、有人收購人口下南洋的地方。

    不管是南洋,還是南半球的新苦兀,大順要面臨的問題始終都是:有錢的不肯去、沒錢的去不了。

    要解決這個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有錢的認為那裡能賺到錢,於是花錢讓沒錢的去給他們賺錢”。

    所以,劉鈺對南半球新苦兀的希望,寄託在金礦上,而不是寄託在那些可以開墾的上好土地上。這裡面的邏輯也很簡單,土地再好,糧食賣不了錢,只對窮人有吸引力。

    賣不了錢的糧食只是糧食,對吃飽的富人而言毫無吸引力,除非這些糧食能換成錢。而南半球大洲能讓糧食換成錢的唯一方法,就是當地的金礦需要礦工,礦工需要吃飯,種糧食是為了挖金子。

    而對南洋的希望,寄託在豪商開發買賣奴工上,而不是自發移民去當自耕農上。

    短期內刺激南洋開發最好的方法,就是國家從南洋收糧食。而能讓國家層面收糧食的方向,也就只有京城和駐軍所需的漕米。

    大順是個假的大政府,混到一年收入3000萬兩的程度,根本沒太多的能力搞國家調控。漕米糧食算是為數不多能調控的東西。

    但皇帝對現實有些瞭解,就不得不懷疑這麼搞真的能如人所願嗎?

    自從開阡陌、破井田之後,土地制度就是標準的私有制。土地是可以買賣的。

    不想讓錢流入到土地買賣上,就倆辦法。

    要麼,土地不能買賣。

    要麼,土地收益率降低、其餘行業收益率增加。

    土地不能買賣,是不可能的。就大順而言,做不到。

    雖然北派大儒一直想要恢復井田,但他們給出的那辦法,純粹扯淡。而且他們是以井田為目的的井田,純粹的反動。

    劉鈺不是不支持那些古儒一派提出的變種井田制,但他理解的變種井田制,不是為了井田而井田,而是為了防止小農在時代浪潮中破產無以為生導致出現天下大亂、全面反動。

    變種井田的目的是為了發展工商業,等到工商業發展到足以容納每年百萬級別的破產人口的時候,再把井田一腳踢開。

    這就是純粹的道路分歧。

    以儒學的意識形態而言,井田既是手段,也是目的。

    就像是一條奔流的大河,儒學的意識形態,就像是“三代之治說,河不對,應該是一片大湖”,於是築壩堵水,既是手段,也是目的。

    而劉鈺所接受的意識形態,則是認為,把下游好好疏浚一下,讓河奔流入海。但是,如同母親河一樣,大順的特殊性,使得這條河太狂躁了,水流太大,不先把它築壩堵起來,下面沒法疏浚。所以築壩是手段,目的是疏浚下游,確保下游能容納足夠的洪水之後,再把壩拆了。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這種意識形態傳入之後,華夏被儒學浸潤導致很多人本能地親近、出自文化本能地理解。但在完成築壩那一步同路之後,原來的同路人之間產生了巨大的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