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851章 一分錢難倒天子(一)

    那個跪在那裡奏報的懂水利的官員得了皇帝的金口,便道:“只是,這麼下去,實不是辦法。”

    “前朝時候,要保前朝皇陵,縱然蓄水,卻也不能太高,否則就要把前朝皇陵淹了。”

    “本朝無此顧忌,不斷加高洪澤湖的水位。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黃河每年都在淤積增高,洪澤湖的水位也只得不斷提高。”

    “否則,就不是清水衝黃沙了,而是濁水入洪澤了。”

    這是個簡單的水往低處流的道理,想要衝黃河的淤泥,就得加高洪澤湖的水位。

    大順的祖陵不在這兒,反正黃河淹不到米脂。

    所以沒什麼顧忌,提高水位淹了就是。雖然為了數百萬百姓淹了前朝皇陵挺不講究的,但把人家祖墳扒了換地方,似乎也不太好……

    可饒是如此,黃河早已是地上河,洪澤湖需要繼續加高才行。看誰高的快唄。

    如今,洪澤湖、從淮安往下的黃河,全都是高於地上。一旦要是發一場大水,絕對是百萬災民級的災難。

    而且,既然要蓄淮河的清水,洪澤湖又著實沒有黃河長高的快,憋在洪澤湖裡的淮河水,從哪入海呢?

    那水利官員又道:“凡治水,總有先後順序。輕重緩急。”

    “以前朝,保漕運、保祖陵為先,而後萬民。”

    “至於本朝,雖無保祖陵之虞,奈何漕運依舊在黃淮萬民之前。”

    “保漕運,不保百姓;保京城,不保黃淮。此非王道!”

    這話,說的就有些大膽且難聽,隨侍皇帝的劉鈺趕忙出來圓場,昧著良心道:“理雖如此,卻有大有小。”

    “漕糧乃京城命脈、駐軍征戰之所需。若漕運斷,京城亂、駐軍亂,禍亂之百姓,何止百萬?”

    “何止百萬之大禍,與黃淮百萬百姓之小禍,也就只能保大舍小,苦一苦黃淮的百姓了。”

    那水利官員也知道自己剛才的話說的有些難聽,等於是直接抽皇帝的嘴巴子,見劉鈺出來打圓場,也只能附和。

    皇帝嘆了口氣,並沒有斥責,也知道劉鈺昧著良心打圓場既是為了這個敢說話的官員,也算是保住了朝廷的一點臉面。

    遂與那官員道:“興國公所言,不無道理。朝廷亦有難處。你既有見識,便只管說,不需擔心什麼。”

    “謝陛下。”

    水利官員叩謝之後,索性將心裡的話說出來。

    “既要先保漕運,後保黃淮萬民。那黃河若有洪水,就只能舍南保北。”

    “讓洪水往南衝,不能往北衝。往北衝,就會導致泥沙淤積在運河裡,運河難以通行。所以每每黃河大汛,為保漕運,若實在保不住的時候,就要扒開南部大堤。”

    “可如此一來,黃河泥沙衝入洪澤湖,洪澤湖水底更高,這就又需要更高的堤壩。”

    “現在已經堪堪穩住,要是再來這麼幾次,一旦洪澤湖決口,向南衝入平原,直入長江,只恐高郵、揚州等地,人皆為魚鱉矣!”

    “此其一也。”

    “其二,欲要治黃河,首先便要解決‘治水是為了什麼’的問題。這個目標不能確定,如何能治好黃河?”

    “治水是為了保漕運優先?那隻能束手束腳,一輩子治不好黃河、淮河。”

    “唯有治水是為了治水、為了黃淮百姓,方有可能治好黃河、淮河。”

    “然興國公所言,漕運關乎國家安亂,是以……微臣斗膽,請行海運!”

    “唯有如此,才能為了治水而治水;為了黃淮百姓而治水。唯有如此,水工官員,方可放開手腳。若不然,終究治標不治本。”

    “如今堤壩越來越高,黃河高、洪澤湖也高,如今或還能控制。十年後、百年後呢?微臣請朝廷為江山社稷千秋著想。”

    皇帝並不覺得行海運的事,是出自劉鈺授意。而是非常確信,這是一部分真正為國的官員的真心話。

    作為天朝皇帝,他是有內外之分的。

    外部的事,只叫劉鈺去折騰。折騰的目的,是拿到錢。而拿到錢,最終還是要解決內部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