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蘇里 作品

第89章 驚動

    房門大敞的瞬間, 謝問其實怔了一下。

    那個表情在聞時看來更像是一種猶豫和遲疑,儘管轉瞬即逝,他還是捕捉到了。

    他在多數情況下都是冷淡沉斂的, 唯獨在這個人面前敏感得驚心。

    於是在看到那個表情的同一刻, 他就從謝問身上收回目光, 微微僵了一下說:“睡哪都一樣。”

    他語氣很淡, 彷彿就是臨時改了主意。但不自覺微蹙的眉心卻把自己暴露得乾乾淨淨。

    說完他下意識拉了門, 只是剛拉一半就被一隻手擋住了。

    聞時抬眸,看見謝問手背抵著門沿,說:“怎麼還帶半途耍賴反悔的?”

    “沒有。”聞時沉默兩秒,又開口道:“你如果不那麼想進就別進。”

    這時候他語氣裡的情緒就明顯許多, 帶著幾分不高興,又因為不加掩飾, 顯得沒那麼冷硬, 更像一種虛張聲勢的軟刺。

    聽著這話,謝問目光就停留在聞時臉上, 不知在看什麼,但他看了好一會兒。

    聽完他微微躬身走進來,然後背手合上了門。

    他握著門把手的時候, 連帶著握住了聞時的手指, 沒再鬆開。

    門鎖咔噠一聲響,所有燈光都被擋在屋外。

    聞時手指動了一下, 沒能抽出來。於是他只能站在謝問面前,距離近到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偏一下頭, 就可以接吻。

    “你什麼意思?”聞時問。

    “看不出來麼, 軟禁。”謝問背靠著門,握著聞時和門把的那隻手掩在身後, 而聞時的小臂繞過他的腰,乍一看就像是摟抱。

    “從小氣性就大,不高興能悶一個月。我當然得把話問清楚再給你鬆開。”謝問空餘的那隻手剛好是枯化的,在外人面前會遮掩一下,免得嚇到誰,到了聞時這裡便自在不少。

    他輕輕撥正聞時的臉,問:“為什麼覺得我不想進來?”

    聞時動了動唇,又不知怎麼答,索性不打算吭聲。

    謝問的手指就在他頸側,像白骨和枯木的混雜體,有點尖,但又不會扎得人疼。只輕輕地抵著皮膚,劃過的時候颳得人心癢。

    聞時一把抓住那幾根乾枯手指,有點不耐地開口道:“我開門的時候,你愣了一下。”

    謝問一時沒反應過來:“……我愣了一下?”

    聞時盯著他。

    屋裡很暗,沒有開一盞燈。窗外的光被簾子篩去大半,落進來的時候朦朦朧朧,勾勒出來的輪廓模糊不清。

    但聞時還是固執地看著他。

    謝問沉吟片刻才明白聞時的意思,他開口道:“我愣了一下是因為……”

    話說一半他忽然停了下來,不知是在斟酌怎麼。

    聞時等了片刻,沒等到下文,皺了一下眉道:“因為什麼?”

    謝問有些失笑,笑音卻只悶在嗓子裡,顯得低而沉。又過了一會兒,他才低緩開口:“因為你想要什麼東西,想做什麼事情,總會給自己找很多理由和藉口。但今天卻不太一樣。”

    小時候聞時就是這樣,後來他一路寵著慣著,才勉強養出一些脾氣,帶著幾分無傷大雅的“肆無忌憚”。

    結果幾場洗靈陣剮盡塵緣,又悶回到了最初。越大心思越重,還帶著幾分冷冷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味道。

    找師父,是因為碰到了棘手的事。

    回松雲山,是需要翻閱一些舊書冊。

    並肩同行,是恰好要穿過那條官道,再找不到其他岔路。

    ……

    人人皆有欲求,聞時卻有些彆扭。

    每次想從他這裡要點什麼,總會繞一個大圈,找盡各種藉口,先把自己逼到一條沒有分岔的獨行道上,才能開得了口。還會披一層不近人情的偽裝。

    時間久了,就幾乎成了他的本貌。

    偏偏是這樣一個冷冷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人,今天居然少有的坦誠、直白——

    沒有繞彎兜圈,也沒有找盡理由。

    他就那麼握著把手,看著謝問,然後敞開了門。

    那一瞬間,他幾乎透出一種蠱惑人心的氣質來,像裹著霜雪的魑魅山精。落在凡俗眼中,有種冷調的性感。

    “所以呢。”聞時問。

    謝問:“嗯?”

    聞時:“你愣一下是在想什麼?”

    “在想……”謝問枯瘦的手指動了一下,尖端不小心劃過聞時的脖頸。

    聞時微微避讓,下巴和脖頸拉出清瘦好看的線,喉結抵著指尖滑動了一下。

    謝問垂眸看著那裡,嗓音溫緩地說:“我活了不知多少年,又死了不知多少年,好像終於開始歸於凡俗了。”

    說完,他半闔雙眸低下頭,吻在聞時凸起的喉結上。

    他連吻都帶著一股雅士仙客的意思,偏偏這個落處常常牽連著無端慾念。

    聞時在那一刻閉了一下眼,喉結不受控地又滑動了一下。

    謝問似乎覺得有些意思,讓開毫釐之後,手指撥弄了一下,又逗他似的在那裡吻了一下。

    “你……”

    聞時剛說一個字,就被喉結尖處的觸感弄沒了音。

    他又想起很多年前做過的一場極為荒唐的夢。

    夢裡他坐在榻上,衣襟鬆垮。他的頭髮像平日一樣束得高高的,一絲不苟帶著矜驕,偏偏末端凌亂地落在衣襟裡、或是被汗粘在脖頸上,痴妄遍地,塵欲滿身。

    而塵不到就站在榻邊,衣衫整潔、光風霽月。

    他看見對方伸手過來,指彎接了他順著脖頸淌進衣襟的一抹溼汗,然後捻著指腹。

    而他難堪地抿著唇轉開臉,十指纏繞的傀線下意識要去捆擋對方,卻被對方輕而易舉地攔下了。

    等他再轉過頭,只看到傀線在塵不到的反控之下,朝他這個主人捆縛過來。

    夢裡的場景總是跳躍而凌亂,毫無章法。他只記得夢境的最後,驚醒前的一瞬間,塵不到依然衣衫潔淨地坐在他的榻邊,那隻乾淨好看的手卻沒在他袍擺之下。

    他忽地曲起一條腿,膝蓋支起雪白的長衫。然後也是這樣,背抵著牆壁,半閉著眸子仰起脖頸。

    而塵不到卻側俯過身,輕輕觸碰了一下他的喉結。

    ……

    聞時忽然抓住謝問的手,問道:“洗靈陣會讓你看見我做過的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