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照君 作品

第68章 第 68 章

    總之他只要顧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賀顧進了臥房,洗漱完畢,腦海一片空白的脫了衣裳上了床,他盯著床帳頂部,出了一會神,良久,卻始終還是精神抖擻,沒一點睏意。

    賀顧嘆了口氣,伸手捂住了眼睛,動作頓了頓,他猶豫了一會,卻還是坐起身來穿上了鞋,拿過掛著的外衫,摸出一小塊瑩白的羊脂玉來。

    此刻臥房裡只有他一個人,徵野已在隔壁歇下了。

    沒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賀顧低頭看著那塊玉,神色有些糾結。

    在離京前往宗山之前,賀顧便已經發現了,他做那個古怪的夢,似乎和這塊玉有著直接的關係。

    只要將它放在枕下入睡,夢中便可見到做了皇帝的三殿下。

    最開始賀顧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後來他卻多少摸出了點門道——

    在這塊玉帶他進入的夢中,他似乎有著一種心想事成的能力,只要他在夢裡想什麼,便可得到什麼。

    所以當初,他想有隻貓陪著夢裡那個悽悽慘慘慼戚的孤家寡人三殿下,就變成了貓;他想知道夢裡那個三殿下為何會成了那幅模樣,夢中的時光便回溯了;他想陪著夢裡的三殿下,讓他別那麼孤獨,便有了身體,能夠替夢中的三殿下研墨,坐在他身邊打瞌睡,陪他批摺子——

    這似乎是一塊“心想事成玉”,儘管只是在夢中。

    可是奇怪之處又在於,為何他在夢中,始終見到的都是這個做了皇帝的三殿下呢?

    賀顧想來想去,只有一個答案最合理,他覺得一直出現在夢裡的,多半便是他潛意識裡最渴望的東西,比如之前他盼著三殿下登基為帝,他就能做新皇吃軟飯的姐夫,可後來“長公主”不在了,他卻一樣的還在做這個夢……

    承認吧……

    承認你賀顧渴望的……早就不是三殿下做不做皇帝這件事,你渴望的只是那個人罷了。

    那道士說,這塊玉是件法寶,它還真的確是件了不得的法寶。

    畢竟再身居高位、手握重權、家財萬貫,卻也不能因此無煩無恨,人活在世上,就是要伴著貪嗔痴愛惡欲的,總有求不得,總有意難平,誰又能真正的心想事成,所得皆所願呢?

    這是人活在世上,就逃不出去的苦。

    可是這塊玉卻能。

    即便只是在夢中。

    這樣直擊內心深處最隱秘渴望的誘惑,實在太大、太叫人難以抗拒,所以賀顧離京時便忍不住帶上了它。

    之後的日日夜夜,他在夢中和那個做了帝王的三殿下伴著,陪他起、食、臥、坐、批摺子、看御花園裡新開的月季,看皇城裡四四方方的天,雲捲雲舒,硃紅的高牆、琉璃的瓦。

    夢中的三殿下是沉鬱的、帝王的脾氣捉摸不透,賀顧只看得出他不太快活,但那是三殿下,是裴昭珩,是他曾經的“瑜兒姐姐”,是一個吻就能叫他落淚的人。

    許是在夢中,心裡的**便會被放大無數倍,賀顧無法自制的心疼,他不想看著三殿下這副模樣,即使是夢裡的三殿下。

    可是轉頭一想,難道不快活的,便只是夢裡的三殿下嗎?

    ……難道他便不是藉著這個夢,躲避現實裡無法面對、無法割捨的人,事,在這夢中偏安一隅,做個懦夫嗎?

    是賀顧陪著夢裡孤家寡人的帝王,卻又何嘗不是夢裡的三殿下在陪著他呢?

    賀顧就這樣一點點、一點點的陷得越來越深了,他逐漸無法從這個夢中脫身出來,也無法把夢裡的三殿下和現實的裴昭珩區分開來看,他們畢竟都是一個人,賀顧心裡清楚,正因為知道是夢,他才會藉著夢裡的這個三殿下,釋放他回到現實無法紓解的愛慾和壓抑已久的感情。

    所以在夢裡賀顧越發放肆,越發為所欲為,而夢裡的三殿下也果然是“心想事成玉”裡的三殿下,他總是會包容賀顧,容忍他所有放肆的行徑,夢中的三殿下,在旁人眼裡是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冷麵君王,可卻能容忍,深夜裡少年趴在他身上放肆的親吻,啃咬,在他修長、白皙如玉的脖頸上,毫無顧忌的留下一長串殷紅色的齒痕——

    他也從不躲避,從不阻攔,更加沒有責怪過他,他甚至不去問為何賀顧會對他做出這樣曖昧的事,也不細究為何有時候親吻後,賀顧會愣怔的看著他出神,然後沒來由的就紅了眼眶。

    夢裡的三殿下從不問緣由,只是會靜靜的看著他,理一理他凌亂的鬢髮,把它們撥到賀顧的耳後,低聲對他說:“……別怕。”

    於是賀顧愈發深陷其中了。

    一天又一天過去,賀顧一次又一次的從夢裡醒來,儘管白日他在北地的雪原裡奔馬趕路,勞累不堪,但不論晚上休憩的地方何等簡陋,他都還是會忍不住摸出這塊誘人的玉——

    賀顧的理智,已經敲響了警鐘,儘管沒人告訴他,他卻也隱約感覺到自己這樣是不對的,他不能總是靠一塊玉,靠一個夢逃避現實,他應該放下這塊玉,甚至扔了它,然後和現實世界的三殿下一刀兩斷,以後再也不要有什麼非分之想,沉溺於夢境並不能使人變得堅強。

    道理很簡單,要想明白也不難。

    可是真要做到,卻是難上加難。

    直到這次回京前夕,賀顧才下了決心,要試著和這塊玉“戒斷”,試著和夢中那個三殿下“戒斷”。

    可他的意志力,也不過支撐他忍了五日不碰它,至於真的把它丟掉,賀顧卻無論如何都狠不下心去。

    儘管已是初夏,房中卻也比白日裡涼爽的多,乳白色的月光朦朦朧朧,穿透窗欞灑落在賀顧手中的那塊小小的、貌不驚人的羊脂玉上,襯出一種別樣的、似有若無的盈潤光澤,那玉彷彿又有一種無法言說的魔力,叫賀顧一望,便再也無法將目光從它身上挪開。

    來吧,枕著我入睡吧。

    彷彿有個聲音這麼說。

    賀顧的目光和神情掙扎了起來,他的額頭甚至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薄汗,他想把這塊玉放回去,手抬起又放下,來回幾次——

    然而良久,意志力終於還是拜下了陣來。

    玉被放到了枕下,這次進入夢境,便要迅速的多了。

    睡夢是柔緩的,意識朦朧了不知多久,似乎很久,又似乎只是片刻,賀顧再次睜開眼睛,看到的已經是床榻上長髮披落,靜靜望著他的帝王了。

    夢裡的帝王已然年過而立,儘管身居高位,這高位卻是他踏著血得來的。

    他歷經無數苦難,登基後又夙夜操勞,是以他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眼角卻也已生了細細的紋,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痕跡,可儘管如此,這雙眼尾布了細紋的眼睛,卻還是如同月下波光粼粼的湖面,美得驚心動魄。

    他看著賀顧,勾唇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卻不知為何,未達眼底。

    “子環……”

    “朕還以為,你不會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