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嬰 作品

第一百一十七章(一更)

寄生於江白硯體內的邪祟沒有名姓,亦無由來,傳聞人間尚是一片混沌時,它已存在。




往前追溯千年,九州內數名大能齊力圍剿,付出慘痛代價,將其封印於玄牝之門。




十年前,惡祟掙脫束縛,重臨世間。




因爹孃的緣故,江白硯對那場正邪之戰了解頗多。




上古邪祟的力量遠遠超乎凡人想象,僅憑它一己之力,可震天撼地,引天下妖魔趨之若鶩。




曾有人言,比起“祟”,它更接近於“神”。




俯瞰世間,居高臨下,無論人與妖,於它皆是不值一提的螻蟻塵泥。




由邪念凝成的祟物天性本惡,而今紮根在他心底,正源源不絕溢散惡意。




為何要負隅頑抗?世人厭他辱他,何苦守著這世道?




不如應允它的侵入,攫取無上權柄,生殺予奪,全憑他喜好。




冷眼旁觀大昭覆滅,未嘗不是件趣事。




心緒凌雜,亂如蛛絲,江白硯動身前往臥房,用繃帶遮掩血跡。




他的手在發顫,神情冷戾沉凝。




惡念騰起,再被決然壓下。




江白硯包紮傷口的動作行雲流水,纏完繃帶,恢復在施黛面前溫靜內斂的情態。




他足夠冷靜,因而清醒感知得出,自己在漸漸沉淪。




需要舉國之力才可封印的邪祟,怎會被他輕易鎮壓。




江白硯撫上左側心口。




掌心下的鮮活之物不斷跳動,只需稍一用力,便碎作血沫。




到目前為止,他做得到勉力壓制邪氣。




待他瀕臨失控——




門外響起腳步聲。




江白硯垂眸掩下暗色,若無其事地轉身,勾起唇角:“送完了?”




“嗯。”




施黛從門外探進腦袋:“你在臥房做什麼?”




江白硯道:“看看你的衣裳。”




江白硯差遣小妖買來蔬果時,託它購置了幾套女子穿的衣裙,好讓施黛換下他那件過於寬大的白袍。




施黛晃一晃袖口,看袖擺飄飄鼓動,不禁輕笑:“穿你的衣服,其實也挺好的。”




江白硯想必給了小妖不少銀子,買來的衣裳布料柔軟,全是長安風靡一時的款式。




施黛喜歡漂亮的物事,把它們逐一擺上床頭,下意識問:“它有沒有告訴你,長安城裡,現在怎麼樣了?”




她記得初初進入心魔境的所見之景,妖邪橫生,滿目狼藉。




江白硯道:“朝廷集結鎮厄司,於各地城池廣佈結界,暫且無恙。”




妖魔固然兇殘,人族亦有千千萬萬的將士,甘願與之一戰。




即便知曉自己身處心魔境,施黛還是不由喟嘆:“沒事就好。”




在大昭生活好幾個月,她對這兒L有了感情,不忍心見百姓流離失所,也不想看到抵禦邪祟的人們鬱郁而亡。




希望外面的真實世




界,千萬要平安。




想到這裡,施黛微不可察地抿唇蹙眉。




正如他們前往百里宅刀堂時,曾與心魔纏身的百里泓打過照面一樣,心魔境的主人以神魂入境,本體尚在現實。




施黛身為外來者,被強行拉入這片空間,是連身體也一併進來。




進入心魔境前,她和江白硯遭受過祟物的襲擊。他體內懷有邪氣,在那之後,必然招引更多妖邪。




阿狸應該喚來了孟軻等人,但願都不要受傷。




……還有遠在玄牝之門的施敬承,距離上古邪祟最近,受到的危險也最大。




江白硯發覺她的沉默:“在想什麼?”




“我在想,”施黛沒打算讓他擔心,揚出一個笑,“等這件事結束,我要在大昭的東南西北好好玩上一遭。”




江白硯笑道:“你心儀何處?”




“很多地方啊。”




施黛粗略思索:“上回去江南,我們沒待多久就匆匆離開了,好多景緻沒來得及看。”




她說著來了興致,掰起手指頭:“還有極北,我爹去過,說四季落雪,有不少奇珍異獸。藏地也不錯,我在長安見過好幾個藏地僧人,特別神秘。”




施黛說這話時含了笑,是年輕姑娘獨有的歡喜爛漫,心下一動,仰頭去看江白硯:“你不是在大昭遊歷過一段時間嗎?去過許多地方吧?”




江白硯頷首:“嗯。”




並非多麼美好的回憶。




那時他年紀不大,剛從邪修的地牢裡逃出來,因江府滅門,無處可去。




最為困窘的是,江白硯被禁錮數年,對外界的變化早已沒了感知。




在少年時期的幾千個日夜裡,他唯獨接觸過痛楚與殺意。




不懂與旁人的相處之法,辨不出幾經變換的青州城,對任何靠近的人與物,都懷有警惕的敵意。




像格格不入的獸,而非人。




施黛想了想,皺起眉:“不過……你當時很小吧?是不是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