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可惜如今染上他的血,赤紅可怖,格格不入。
對鮮血屢見不鮮,江白硯頭一回覺得它分外礙眼——
施黛與這種猙獰髒汙的物事毫不相襯。
房中燭火輕漾,江白硯垂頭,凝視胸前血色。
對於央求施黛為他祛除邪毒之事,無端地,他心生幾分無法言明的情韻——
沉鬱微澀,近似悔意。
那是一雙乾乾淨淨、適合握筆的手,本不應沾染汙穢。
“在這兒乖乖別動。”
對他的思緒一無所知,為安撫傷患,施黛努力擺出可靠的姿態,眉梢輕揚:“我下去瞧瞧。”
*
在江白硯房中洗淨雙手,施黛來到客棧一樓。
今夜的突變讓所有住客陣腳大亂。邪祟侵襲,接連有人慘死當場,與其孑然一身蜷縮在房間等死,不如來大堂抱團取暖。
三三兩兩的男女老少面色灰白,有人喋喋不休連聲抱怨,有人絕望萬分破口大罵,更多的,是雙眼無神瑟瑟發抖,祈求上天保佑。
幻境裡大大小小的動靜都有可能成為線索,沈流霜與柳如棠守在大堂,觀察客人們的一舉一動。
施黛上二樓探望江白硯時,沈流霜本打算一同前往,被柳如棠一把拽住。
理由是“一雙小小的眼睛,容不下偌大的客棧”。
沈流霜:“說人話。”
柳如棠:“客棧這麼大,我一個人哪看得過來?鎮厄司辦案,線索至上,知不知道?”
說不過她,沈流霜萬般無奈,舉雙手投降:“是是是,我留下。”
這會兒從江白硯的客房離開,施黛剛一露頭,便被柳如棠用視線捕捉。
“黛黛怎麼去了這麼久?”
柳如棠單手支頤,坐在一張木桌邊,頸前的蛇形鍊墜暗閃紅光:“江公子怎麼樣了?”
沈流霜敏銳眯眼:“有血腥味。”
“江公子在鬼打牆裡受了傷,我幫他處理傷口。”
施黛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你們有療傷補血的丹藥嗎?”
“丹藥的話,”柳如棠道, “閻公子身上一定有。”
“根據證詞, 從第二波邪潮開始,虞知畫一直留在客棧大堂,加固驅邪陣法。”
沈流霜想了想:“到時候,閻清歡便可替換衛霄,自由行動。”
當下衛霄生命垂危,虞知畫滿門心思撲在他身上,一旦突然換成活蹦亂跳、毫髮無損的閻清歡,秘境必定崩潰。
事實證明,和打網遊一樣,團隊裡真的不能缺醫師。
“估摸著時間,”沈流霜道,“第二波邪潮,很快就到。”
她這句話來得恰到好處。
說完沒多久,隱隱約約,施黛聽見一聲從遠方響起的嘶嚎。
邪祟的嗓音喑啞粗糲,裹挾陰風怒號,有如磨砂。
君來客棧四面八方盡是潛藏的妖邪,這聲音接連傳來,不斷靠攏,堪比立體迴響,把客棧囿於風暴中心。
不說大堂裡對術法一竅不通的平民百姓,饒是施黛,聽著也頭皮發麻。
“來了。”
出於本能,施黛凝神戒備:“我們——”
她說著側目,卻見沈流霜輕嘆口氣,柳如棠神態自若,喝了杯茶。
沈流霜指指自己:“體弱多病小丫鬟。”
柳如棠慢悠悠搖頭:“文弱溫柔老好人。”
施黛:……
施黛很有自知之明地頓悟,接下話茬:“被侍衛保護的大小姐。”
按照人設,她們仨跟英勇抗擊邪祟的事蹟沾不著邊,能勉強活下來,就萬事大吉。
至於她的侍衛……流血過多,還在床上。
施黛學著周圍人恐懼的動作,心情複雜打了個哆嗦。
又一聲尖嘯緊貼門縫響起,邪潮漸漸已至門邊。在住客們倉惶的求救聲裡,有什麼東西貼上她掌心。
施黛下意識併攏五指,垂眸一望,儼然是熟悉的宣紙——
這是畫境給予的新一輪提示。
【第三畫】
【於第二波邪潮中,被遊俠韓縱所救。對韓縱極感興趣,在第三波邪潮間隙跟隨其後,詢問行俠仗義的經歷。】
施黛:哦豁。
施黛笑逐顏開,亮出紙條,與另外兩人小聲密謀:“是韓縱。”
在不崩人設和劇情的前提下,他們正愁沒有合適的理由接近韓縱和錦娘。
沒想到,衛靈曾主動找韓縱說話過。
世上居然有這種好事!
沈流霜目光逡巡一圈,看清白紙黑字,頷首微笑:“嗯。如此一來,便可時時觀察他的動向。”
她笑意柔和,指尖慢條斯理輕釦桌面,發出輕響。
沈流霜眸色漸深。
她清楚記得韓縱的性子,拒人於千里之外,冷肅如冰。黛黛若想同他搭話,有九成的可能性,會被冷言相待。
要是此人膽敢冒犯……
待出幻境,沈流霜決定揍他本尊。
沈流霜笑眯眯摸她腦袋,恢復一派親和:“盯梢韓縱的任務,就拜託你了。”
施黛勁頭十足:“交給我吧!”
方桌另一側,柳如棠把紙條再三確認幾遍。
柳如棠:等等。這件事它不太對。
“衛靈跟著韓縱。”
柳如棠茫然抬眼:“侍衛阿言呢?”
那麼大一個江白硯,他去哪兒了?
“江公子受了傷,不宜動彈。”
沈流霜不覺得有什麼:“到時候兵分幾路,閻公子潛入客房,搜查所有人的隨身物;黛黛跟著韓縱;你我二人分別監視虞知畫和錦娘。分工剛剛好。”
不愧是鎮厄司出了名的雷厲風行事業腦。
柳如棠啞口無言。
她心心念唸的小姐侍衛,就這樣莫名其妙變成小姐和遊俠了?也不對,阿言肯定要始終護在衛靈身側——
那豈不是三人同行?
“你們的紙條上,”施黛問,“寫了什麼?”
沈流霜毫無隱瞞,把宣紙攤開。
【衛霄少爺身受重傷後,受虞知畫囑託,前往客房悉心照料。】
如果可以,虞知畫當然想自行照顧未婚夫。
但她身為畫中仙,是在場所有人裡唯一懂得陣術的救星,必須置身於大堂,寸步不離地修補驅邪陣法。
因此,看護衛霄的重任落在丫鬟迎春身上。
柳如棠撓了撓頭:“我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