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云溪 作品

208.大齊 武定三年......

又一年秋,外圍的老林子裡早少了人煙,植被又稠密瘋長起來。

南邊的秋是一片深濃的綠意塗染著或金或紅的點綴,六七個扛著布袋的漢子穿行在這山野間,其中一個問另一個:“大山,咱一會兒真的能在外邊找到買主啊?”

“能,專有在外頭山邊等著交易的,東西看上了,咱要什麼,他想辦法進城弄到出來跟咱換什麼,就是會壓一壓咱們這些東西的價錢。”

說話的這兩個,不是陳大山和他大舅兄周大郎是誰?

除了這郎舅兩個,同行的還有盧二郎、鄭家大郎、馮柳娘一個叔叔、東哥兒爹和這一年已經十五歲的施大牛。

他們在深山裡吃的東西能種,陳有田他們幫著做了織機,布也能織,只鹽不太好弄,進山的第二年就有人缺鹽缺得狠了,當時就是弄了點山貨出來,想著法子讓人進城給換了些鹽,自然是許了那人好處的。

藏在山裡的山民可不只他們,顯然早有人這樣幹了,漸漸就有人專做這營生,在離歙州城外有一段距離的山裡漸漸就形成了暗市。

有了這個暗市之後,藏在山裡的山民生活就便利得多了,種瓜種豆,種菜養雞,雖缺水田,但山地上種豆也能果腹,再有像沈烈他們那幫武力值強的能打獵,日子過得竟比逃進山之前的那一兩年安適幾分。

種的養的都是自己的,不用交稅,不用服役,不用擔心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抓了壯丁,幾個村抱團練武,還沒有那不懷好意的敢打主意,可不是心安舒適?

這是陳大山第三次往外來了,他一直頗照顧岳家,從前出來買鹽少不得要帶上他岳家那一份,周癩子哪好意思總沾女婿這便宜,這一回就早早攢了些東西,讓大兒子跟著一起出來了一趟。

陳大山和盧二郎都是出來過的,一近歙州,熟門熟路就往從前的暗市那一處摸去,只是這回有點蹊蹺,原本怎麼著也有幾個人影的地兒,今兒一個人也沒見著。

“換點兒了?”盧二郎疑惑問道。

“往附近找找。”

幾人分頭散開,各走了兩刻多鐘折返,一個人影都沒見著。

陳大山納罕了:“這要換地兒也不能換太遠吧,離城遠了誰找得到?”

一群人都傻眼,倒是東哥兒爹,猶豫著道:“會不會是官府在查?”

大夥兒面面相覷,馮柳娘那位族叔道:“不能吧?他們打生打死佔地盤都來不及,現在有心思管我們?”

陳大山略沉吟:“你們在這等等,我摸到靠近城門那看看。”

~

歙州城城門守衛森嚴,陳大山遠遠看著,除了城樓上有衛兵巡邏,城門處也有人守衛,偶爾有人進出都會驗看過所,但相比上一次遠遠看到,好似有哪裡不一樣?

是了,衛兵的站姿。

這一次看到的衛兵和數月前他和沈烈出來那次看到的絕對不是同一批人,不,甚至不是同一支隊伍,紀律和精氣神完全不一樣。

再有一點不同的就是城門外不遠處多了一堵土牆,土牆邊這會兒還有三五個人在那站著

,不知是看什麼,他看衛兵沒有干預的意思,也就神態放鬆的走了過去。

原是一面佈告牆。

這東西從前在祁陽縣時是立在縣衙門外的,現在倒弄到城門外來了?

陳大山看著那牆上貼的新舊不同好幾張佈告,上邊的字頗好看,奈何他一個也不識得,轉頭看看旁邊幾人:“兄臺,這寫的什麼?()?()”

那人比他也沒好哪去,瞧瞧城門方向,道:“我們也不識字啊,說是下午會有衙役‰+?+?‰()?()”

陳大山:“……()?()”

他搓搓額頭,掉頭就走了。

~

“回來了!()?()”

“怎麼樣,什麼情況啊?”

幾個在山裡等著的人呼一下起身,迎了過去。

陳大山頂頂腮幫子:“大牛,你跟我出去一趟。”

施大牛忽然被點了名字,不明所以,不過山裡這些人對沈烈、桑蘿和陳大山都是格外敬重的,他也不問,東西一放下跟著就走。

陳大山把人領到那佈告前:“你不是跟著唸了書嗎?你看看,這都寫的什麼?”

施大牛看著那滿牆的佈告,愣了愣,旁邊幾個等著衙役來給念佈告的喲了一聲:“小兄弟識字?”

看施大牛那粗布短打,露出一臉了不得的訝異。

施大牛給對方几人這一鬧,心又有些打飄,又有些打怵,脖子上爬起一片的紅:“我、我認字不快,沒學到多少。”

可能還不如他小堂妹呢。

這話沒好意思說。

陳大山催他:“識得多少算多少,把你認識的念念看。”

施大牛哦了一聲,挑著貼得最早,看顏色也最陳舊的一張,嗑嗑巴巴念道:“平李世渭大……這兩字不認得。”

“自……後邊四個字也不認得。”

“不認得的跳過去。”

“政散民流,盜賊交……”這回也不說不認得了,停了一停,繼續讀道:“……宇離……,……首,……被……之,……無……”

讀到這裡,施大牛實在讀不下去了:“大山哥,我認得的字不夠。”

陳大山也無奈了,拉住施大牛看另幾張佈告:“看看這張。”

“勸農,第三個字不識得。”

五張佈告,他嗑嗑巴巴讀了百餘字出來,奈何,陳大山和旁聽的幾人拼拼湊湊也沒鬧懂是個什麼意思,到底沒有身份,也不可能真等衙役官差,又跟幫著他們換鹽的漢子打聽城外新增的佈告欄。

這一打聽,才知那什麼李世渭原來是個人名,就是掌著他們這一片的楚王,於月前被齊王麾下幾員大將給平了。

那漢子道:“咱這兒現在又是大齊了。”

哦,又換了一個皇帝,好似是許掌櫃去年說頗有些本事的那一個?

漢子看陳大山幾人沒甚反應,道:“不要不以為意,我瞧著這天下倒有可能叫咱們這位皇上給收攏了,秦、吳、燕、楚或

歸或降?()_[(.)]????╬?╬?()?(),

現在只剩佔著京師的陳國這一個對頭了()?(),

我看早早晚晚的事。你們沒發現現在幫著跑買跑賣的人都少了嗎?這營生不好做了。看到佈告了沒?特意弄在城外()?(),

都是召山民回來的()?(),

最早出的那張佈告還寫了時限,你們這樣藏山裡的再不出來就得被打成匪了,做這買賣擔風險。”

陳大山聽他說起佈告,眸子一動,問道:“兄臺,那幾張佈告都說的些什麼呀?”

那漢子道:“一張是平李世渭大赦詔,一張是勸農詔,還有罷差科徭役詔吧,再有的我也不曉得了,我也不識字,聽說的而已。”

陳大山聽到這裡,眼睫一垂,就把手上沒換出去的燻肉給那汗子一串:“兄臺,再幫個忙,城外那幾張佈告城裡也有貼的吧,你找個識字的人幫我把那佈告抄一份下來,這些肉就算是筆墨和工筆費,等把這抄好的佈告給我送來,我另送一份算是給兄臺你的酬謝,如何?”

漢子一掂手上的重量,少說得有六七斤的燻肉,他看看陳大山手中還有一個這樣的袋子:“給我的也有這麼多?”

陳大山笑笑:“放心,半點不差兄臺你的。”

漢子樂了:“行,那你等著,我去買紙墨找人給你抄去,至多一個時辰就回來。”

~

陳大山一行人帶著二十多斤鹽,他自己懷裡揣著五張疊得齊齊整整的紙,費了七天時間才回到了村外村。

這一回周大郎、鄭大郎、東哥兒他爹和馮柳娘那位族叔都沒走,在村口一張小石桌邊坐下,等施大牛去喊了人過來。

都知道村外村裡一堆讀書的。

原是中午休息的時間,施大牛進村喊了一圈,聽說陳大山帶了五張佈告回來,沈烈、桑蘿和許家眾人呼啦啦全往外來了,就連不識字的陳老漢、盧老漢和陳婆子盧婆子也全跟著出來聽。

魏清和、王雲崢、許掌櫃父子、沈烈和桑蘿各執一份,快速看完,又都交換著看過一遍,眸光全都亮了起來。

五份佈告結合來看,這天下被大齊收了十之六七了,連發幾道詔令其實都是讓流寓在外的百姓離山歸附的,其中有提到新附之民如何分給田地,蠲免徭賦,非有別敕不得差科徭役。

聽得這話,眾人神情都嚴正幾分,尤其是陳老漢、盧老漢和馮家族叔這樣年紀稍大的,才聽許掌櫃講完就急急問道:“可有說怎麼給分田地?”

“當真免徭賦嗎?免幾年?”

“外邊真太平了?”

“仗沒打完呢,不會又抓丁吧?”

你一言我一語的問著。

許掌櫃幾人互望一眼,一時都不知該怎麼去答,一則上面具體的年限並未細說,二則,把大乾朝折騰散架了的那位皇帝每每有事也是文章錦繡,真正的行事又如何呢?

他看向陳大山幾個出去的人,問:“你們這趟出去感覺如何?”

其餘幾人都藏在山裡,哪裡見過外邊怎樣,最後是陳大山答:“鄉野無人,城裡的咱們也接觸不到,不過看給我們買鹽的那個漢子對這位大齊皇帝能把陳國也一併打下倒是頗有信心。”

許掌櫃又看沈烈和桑蘿:“你們怎麼看?()?()”

沈烈下意識看桑蘿,桑蘿垂眸想了想,道:“我看你們該出去再細探一探,這位動作頗大,如今看6?╬?╬6()?()”

她將自己手中那張紙放在石桌上,輕點了點其中一行字,道:“令諸州推舉明習經學者,以明經射策取士……州縣及鄉,各令置學。()?()”

淺知自己那一時空歷史的她太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了,王權要和士族扳一扳手腕,長久被士族把控的資源,皇帝要讓第三者也進場去奪一奪了。

軟弱的帝王是不敢幹也幹不成這樣的事的,而這一位大齊皇帝,桑蘿視線落在末尾“武定三年八月十九()?()”

那一行小字上。

建國不過三年,如果當真如許掌櫃去歲打聽到的那樣,這一位手掌軍權,作風鐵血,如今又勸農桑興教化,桑蘿覺得,現在或許當真是她們可以離山歸田的時機了。

其他人聽不明白桑蘿的話,但勤讀書的那幾個早在看到桑蘿手中那張詔令時就已經隱隱覺察到屬於他們的機會或許已經來了。

年長些的如魏清和,成熟些的如王雲崢,想得深遠幾分,而似沈安、許文博這幾個年歲稍小些,湊過去把那一紙詔令讀下來後,驚喜望向桑蘿:“大嫂,新朝廷要辦學?”

桑蘿笑著點了點頭,“對,不止是要辦學,這是庶民子弟也能靠讀書謀出路的意思了。”

家裡有孩子讀書的幾家人一下子激動了起來,盧二郎當即就湊了過去,小心捧起那張紙,喚沈安,言語間難掩激動:“小安,來,你給叔把這個讀一下。”

陳老漢、盧老漢、陳婆子、盧婆子和甘氏等一群圍在旁邊聽得半懂不懂的人紛紛點頭:“對對對,小安,給我們念念。”

沈安也不怵,當即笑應下來,捧起那紙詔書一字一句讀了起來,少年人的聲音清越,吐字清晰,加之能替皇帝執筆擬昭之人,文采華章,字字珠璣,哪怕陳婆子她們三句裡有兩句聽不大懂,也不妨礙她們覺得特別好聽,都沒敢打斷,直等沈安唸完了,才讓他給說說到底是怎麼個意思。

那邊熱鬧喧騰,這邊王雲崢再聽一遍也難掩激動,他看向許掌櫃,道:“姨父,不若再想法子找你舊友打聽打聽外邊情況吧。”

置辦州學,又以明經射策取士,他讀書這麼些年,心下怎能不激動?

沈烈也看桑蘿,道:“那我陪許掌櫃出去走一趟?”

沈烈倒沒想太多,他也喜歡讀書,但大多數時候是因為可以和桑蘿並肩一起看書練字,是因為讀書和書本身給他的樂趣,至於更多的,現今還並沒有去想太多。

他現在更想的是能給桑蘿安定幸福的生活,這是他們在山裡住的第三年秋末了,如果外邊確實大局初定,這時候先一步出去可作的選擇會多得多。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