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以命相賠,以死成全

“瑩霜,咱們行蹤暴露了,得趕快走!”

連瑩霜正在倒茶,孩子被她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很安穩,沒有吵鬧,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南宮舒華推開門進來,神情半是嚴肅,半是緊張,看她不回應,又急了,“小侄兒呢?怎麼還不出來?”

從進門到現在,她只見到了連瑩霜和那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卻未見到連瑩霜的兒子、兒媳。

這讓她感到很奇怪。

連瑩霜卻沒有半點焦急,將剛倒好的茶遞給她,“你打了那麼久了,先喝口水吧。我去叫他過來。”

南宮舒華不疑有他,只是在看到杯中飄浮著的兩片茶葉時,嫌棄的皺皺眉,“你又不是不知曉,我不愛喝茶,喝這玩意兒還不如來碗白水快。”

雖然嘴上這樣說,下一秒,她還是直接就將茶水一飲而盡,因為這是連瑩霜、她從前在京中最好的朋友倒的茶,她沒理由不喝。

然看著她將茶喝完,連瑩霜卻是沒有如她所言去叫人出來,而是轉身,施施然在堂中一旁的木椅上坐下。

南宮舒華不明白,“瑩霜?你怎麼了?”

“小侄兒出什麼事了嗎?”

連瑩霜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聲音低沉,“南宮舒華,你今天就不該來這兒。”

“你應該待在北疆,你不該回來的。”

這話什麼意思?

怔了怔,南宮舒華慢慢走上前一步,疑惑的問道:“我為什麼不該回來?”

連瑩霜笑了一下,比起笑,那更像是哭,也像是嘲諷,嘲諷自己,也像在嘲諷南宮舒華。

她緩緩出聲,“北梟王,好威風的稱號,你馬踏北疆平定外族時可曾還記得那倒在你身前的親人模樣?”

南宮舒華身體一僵。

“你多厲害啊,你南宮舒華這輩子註定名留青史了,可你身邊的親人也都相繼離你遠去,一個都不剩了。舒華,我沒你那樣的本事,我上不了戰場,也不敢殺人。大抵,我這輩子做的最大膽而決絕的事有三,一是悄悄生下我與他的孩子;二是嫁他為後;以及,在死前,還要拉上你作陪,真的……對不住了。”

她眼角的淚水無聲的順著臉頰滑落,而那雙清澈的瞳孔再也看不出之前的平靜淡然,轉而是深深的愧疚、痛苦,還有絕望,她像是竭力想要揚起一笑的,可這個笑更像是無措之下無意識的牽動嘴角,又或者自嘲自己的軟弱,因為哪怕是完成太后給的任務,她的心裡也無一絲開心。

她甚至想,如果她也能像南宮靖柔一樣,全然恨著南宮舒華那該多好!

這樣就算是要了南宮舒華的命,她的心裡也不會有一點痛苦,反而只是快意!

可是……

她笑不出來,她真的……對不起啊!

在那點點對好友的埋怨憤怒之下,最多的還是愧疚。

“你……茶裡有毒?”連瑩霜的反應,足以讓南宮舒華看

出來什麼,她看著手裡的空茶杯臉上有不可置信、有惶然。

她從未想過,連瑩霜會害她。

“不是毒。”

連瑩霜沒管臉上的溼潤,面色死寂如霜,聲線也因悲而略有些顫抖,“是神種。”

她知道南宮舒華不知道這個東西,因為連她此前也未聽聞過。

她看著後者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咱們這位陛下太貪心了,佔據了一國、一城還不滿足,竟欲將周邊所有國家統統納入掌中。”

“數月前,沙蕪國派人進宮秘密見到了太后,交給了她一樣東西。”

“那東西,就被我下在你剛才喝下去的茶裡。你該對我也多加防備的。”連瑩霜閉了閉眼,嘆了口氣。

屋外成群的刺客只是第一重殺機,若他們殺不了南宮舒華,那連瑩霜手裡的神種,就會成為第二重能要了南宮舒華命的存在。

而連瑩霜,也真的成功了。

她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將死於她手中。

“我會死?”

“會死。”

“你會死的很慘。”連瑩霜此時的表情已說不出是沉寂、是冰冷,還是麻木,像是心如死灰,如同一個木頭人一般,半垂著頭,她對不起南宮舒華,所以她也會給她償命。

“我何時死?”

南宮舒華在愣愣的出神了一會兒後問,比所有人想象的要更加淡定。

“你還有七天,足夠你將這個孩子送到昭帝面前,以及處理好後事。”連瑩霜慢慢告訴她,眼中是不忍,還有掙扎,“但在第七天到來前,你必須死!”

她的語氣鄭重且堅定。

在這一刻,她眼中的堅定壓倒了對南宮舒華的愧疚。

“神種的幼卵進入活物體內,三天內便會孵化出幼蟲,然後再度繁殖,它們會以你的血肉為食,不出七日,你的體內就會有無數只神種破體而出。或許,不等第七天,一旦神種咬破你的皮肉而出,跑到別人身上,那個人也將難逃一死。”

說完,她點明自己話中的意思,“比如,昭帝——蕭臨淵。”

“又或者,是這七天裡最後與你近身接觸的每一個人,他們都有被神種寄生的風險。”

“神種,長什麼樣?”今天的一切真相大白,南宮舒華也不再急著走,而是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整個宅院裡也只剩她二人,週週安靜的可怕,穿堂的風帶著門外的血味兒,撲向二人鼻尖。

南宮舒華喉頭動了動,忍住想吐的衝動,那杯茶喝下去現在怕是吐出來也無濟於事了。

“我不知道。或許是一種類似蟲子的東西,但哪怕是沙蕪國人將它帶來大宸,也只敢將神種的幼卵冰封帶來。他們不敢將成年神種帶在身上。”

他們也怕死,但這也側面印證了一個道理——神種,極度危險。

“彈丸之地也敢稱國?垂死掙扎罷了。縱使我死了,還有朝中無數同僚,他們依然會帶兵攻破他們的城牆,這個天下,遲早

將迎來真正的一統。()”

南宮舒華語氣鄭重,聲線平穩,坐的挺拔而端正。

而陛下,就是那個一統天下的人,他會給這片土地帶來真正的祥和與安寧,繁榮與興盛。?()?[()”

那雙堅毅的眸似利劍直刺人心,也像燃燒著一團熾烈的火,火光中,映照著的是成千上萬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是疆場上金戈鐵馬烽煙不休。

“你不也是這樣認為,才將神種之事告訴我的嗎?瑩霜。”

後者沒有說話,沉默了一下,片刻後,她的聲音響起,很冷,也很淡:“舒華,我不想讓蕭臨淵死,是因為這個天下是我夫君親自交到他手中的,比起我的兒子,他更適合當一個帝王。”

“我,曾是想過,借你身上的神種來殺掉他的。”然後再讓自己的兒子上位。

可正如她先前說的那樣,最後她終是改變了主意,沒有那樣做。

南宮舒華知道,這是她姑姑布的局,想通過她來間接性害死蕭臨淵,對方不可能暴露神種之事叫她知道,所以這隻可能是連瑩霜自己的主意。

“姑姑想借我之身來害陛下。她真的瘋了,縱使她恨我,想要我的命她儘可拿去,但她卻不該用神種這樣禍國殃民之物來害人。害一國。”



光幕外的南宮貴妃一聲苦笑,無地自容。

那段歷史上的她怎麼不是瘋了呢?

她們所有人通過古古對神種的描述,已經對此物的危險性有了一個清楚的認知,那真的是……一個弄不好就能毀掉一國的東西啊。

她竟然為了想要蕭臨淵和南宮舒華二人的命,而不計後果的將神種植入人的體內。

誰知道這玩意兒能在一個人的身體裡繁衍出多少隻來?

一旦爆發,就是彌天大禍。



連瑩霜輕輕嘆出一口氣,沒有否認,沒有辯駁,“舒華,你不知道,從看著他在我面前自刎身亡那一刻,我和太后就已經瘋了。”

她的手指蜷縮著,緊緊攥住袖角,聲音壓抑,“我想最後再問你一遍,當年昭帝帶兵入宮,到底是真心來援救,還是早有預謀,逼死你表兄的人裡可有他在暗中推波助瀾?你拿出的遺詔,到底是不是真的?”

南宮舒華沉默了幾息之久,臉上的神情卻未曾變過,很平靜,半響後只聞她輕輕嘆了口氣,帶著淡淡的無奈。

“連瑩霜,事到如今,你還要問嗎?表兄到底因何而死,姑姑被矇在鼓裡,你作為枕邊人你也不知曉嗎?”

連瑩霜身子輕輕顫抖著。

“我……”

“呵……是啊,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瞞著我,瞞著所有人!”

“他就這樣死了……死的不明不白,舒華,你叫我怎麼甘心!”話音未落,她的口中突然咳出大量鮮血來。

南宮舒華一驚,“瑩霜?你怎麼了?!”

她當即站起來一手抱起孩子,一手去拉連瑩霜想要揹著她去找大夫,後者未動,只是

()推開了她的手,神情頹喪,“別白廢功夫了,我吃的是鶴頂紅,誰都救不了我。()”

舒華,曾經有一段時間我是對你有恨的,恨你為什麼不能替你表兄報仇?甚至懷疑你表兄的死或許跟蕭臨淵有關,而你,卻一心擁護著蕭臨淵。?()”

她曾不理解,曾有過失望,絕望,憤恨,埋怨。

南宮舒華心中懊悔,可當年她在得知害蕭懷早年中毒的真兇時人正在戰場上,根本無暇將表兄早年中毒一事寫信告訴連瑩霜,因為她也曾告訴她的父親祖父真相,可他們不信。

正是戰局關鍵時刻,容不得她想太多,後來又一心撲在北疆戰事上,她曾經也不是沒有過想把此事告訴她之時,只是一番糾結猶豫,她怕連瑩霜突然得知真相,只會讓她早年心裡的傷疤再度被撕開,人已經死了,真兇也死了,何不就讓她一直這樣以為下去?何必還要再舊事重提。

蕭懷之死,是她們所有人心裡的痛。

可現在,南宮舒華才知,當初的自己錯了。

若她將真相儘早告知連瑩霜,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之事?

然在聽完當年九皇子下毒一事後,連瑩霜先是呆呆的愣在原地,沒有說話,口中流出的絲絲血跡已偏黑紅,證明她身體裡的毒又進一步加深了。

半響後,她笑了,眼淚卻也滾滾而下。

得知真相,她臉上的第一反應不是意外,而是心中一直以來的猜想,得到了證實。

“果然……如此啊,我早該知道,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可舒華……”連瑩霜又哭又笑,整個人陷入深深的悲悽中,“我好不甘心啊!”

她緊緊的抓住南宮舒華的衣袖,看著面露擔憂的南宮舒華,喉頭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說,可想了想,縱使有再多的不甘心,而面對南宮舒華,她最多的該是抱歉。

“我拿走了你的命,也賠不了你什麼,就用我一命來抵吧,來世再讓我繼續償還。你我為友,是我負你;可身為兒媳,長輩以命相脅,我不能不從;”

到了最後的時間,她眼中含著淚,苦笑著伸手去牽南宮舒華那隻快要攥出血來的手。

南宮舒華半蹲在她面前,紅了眼眶,身體像是無力站起來,只能半靠在她的膝頭,喉頭滾了又滾,終是忍不住低聲罵了出來。

“你個沒出息的!哪有害人還用自己的命作賠的?你蠢不蠢啊?”縱使連瑩霜給她下了神種,但在這一刻,看著她快要死在自己面前時,作為昔日的好友,南宮舒華也不能做到無動於衷,心裡又氣又悲。

“舒華,我是蠢。”

“可我……別無選擇了。”

她胸前的衣襟沾染上血花,無一絲多餘色彩的白裙如雪,那血就像盛開在她身上的紅梅,悽美而刺目。

她抬起未沾染上鮮血的手,動作輕柔的觸碰到襁褓中孩子的臉蛋兒,她笑了,可眼中卻有大顆大顆的淚滴落下來。

“舒華,你說的對,蕭臨淵是那個一統天下的人,他會給這片土地帶來

()真正的祥和與安寧,繁榮興盛。()”

她不能為了一己之私,一個人的恨,一個人的不甘而毀了這個國家的王。

你知道嗎,在我生下那個孩子時,他也如你現在看到的這個孩子一樣可愛。()”

“他明明什麼錯都沒有,是我擅自將他帶到這個世上,我以為不會有人知道,我以為我可以保護好他,可最後,又是親手送走了他。”

她的聲音顫抖的厲害,幾乎泣不成聲,“我不配做他的母親……是我親手殺了他啊。”

正是這一句話叫南宮舒華整個人驚愣在原地,她不敢置信的起身,看著連瑩霜眼神中透露著從未有過的陌生,“你……那是你兒子,瑩霜。”

連瑩霜如何不知那是她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可她有什麼辦法?

“陛下無子,然正值壯年,他需要的是一個年歲尚小的太子,而不是一個長大成人的儲君;”

在這一點上,她看的比南宮舒華要明白,她整個人已經無力再坐直,只是軟在椅上,靠著椅背,說出的話也略顯吃力。

“南宮舒華,你是北梟王啊,坐擁整個北疆,麾下數十萬軍隊。人心是會變的,權利就像毒藥,沾染的越深,越無法自拔。”圍繞著那個位置產生的陰謀漩渦裡,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一個人。包括她自己,也早在不知不覺間變了,不再是之前的那個連瑩霜了。

“我不想再讓我的兒子如他父親一般,被人推著登上那個皇位,身不由己。”

南宮舒華嗓音沙啞,“他不願意,我不會讓他步表兄後塵的。”

可來不及了,連瑩霜笑笑,“你不會,那太后呢?”

“舒華,只要有利可圖,總會有人忍不住蠢蠢欲動的,我不想再賭了。”所以南宮舒華,是我對你不起。

她的尾音發顫,聲音已接近氣音,她太清楚蕭懷究竟為何而死了,她的兒子一旦出現在人前,就算不想染指那個位置,可樹欲靜而風不止,總有人想讓他去爭,南宮太后想要蕭臨淵的命,那麼兩者間必有一死。

可他和蕭臨淵對上,他能勝過蕭臨淵這位帝王嗎?

連瑩霜認為不能。

而一旦涉及到皇位之爭,必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大宸,再也經不起一次大的動盪了,舒華,你能明白嗎?”

“我明白,瑩霜。”

“我不配為人母,然為他妻,為一國之後,我無愧矣。”

她的視線看向南宮舒華懷裡安靜睡著的孩子,嘴角揚起最後一個微笑,笑容溫柔而眷戀,“舒華,這一世,終是我對你不起。這個孩子,你一定要平安帶回去,永遠、永遠不要告訴他他的身世。從此往後,他就是大宸昭帝之子,與息帝……再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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