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183.第二十七章 真定之戰(十一)

 天已經漸漸暗了, 下起了雨。

 河面就起了一點一點的漣漪,漣漪疊在一起,再被緩緩的浪推著向前, 渾濁而厚重, 卻一刻都不停歇。

 河上自然是沒有船的, 童貫的捷勝軍繞開洛陽,一路向下, 早把沿途漕運官員嚇破了膽, 都將糧船停住,要等太上皇和官家分出一個高低勝負, 他們才敢照章辦事。

 糧船自然不能走, 其他的□□船也停了, 甚至就連黃河上的老漁夫都悄悄將船拖上了岸。

 “不太平呀!”

 金人來了不太平,金人走了也不太平, 那河北的相公要掘河,京裡的官家忙著和老子打架,洛陽來的公公要搶糧呢,都不太平。

 所以杜充想象中渡口繁榮, 往來船舶甚多,他隨便就能跳上一艘船, 拿了官印下令開船的景象根本沒有出現。

 這偌大的黃河昏昏暗暗, 水聲隆隆,卻更顯天地間的寂靜,身後馬蹄的響亮。

 那艘烏篷小船,終於是緩緩地向著他們來了。

 船頭很尖,船尾很低,中間寬敞, 足能坐下七八個人。一個骨骼並不粗壯的婦人當了艄婆,正撐著船,望見他們,就遙遙地喊了一聲:

 “可要上船嗎?每人一百錢!”

 價格不貴,畢竟是買命錢,但杜充壓根沒心思聽這些,只是站在河邊破口大罵:“賤婦!豈不見貴人在此!快將船划過來些!快些!快些!”

 那小婦人就靠近了,可與河邊還隔了幾米的距離,就將船撐住。

 “你們,你們不是金人吧?”她又想了想,“金人也得給錢才能過河啊!”

 她猶猶豫豫,不敢靠岸的樣子,就引得杜充心中更火,剛想再罵個幾句,可他在絕望與焦急中突然又生出了些智慧。

 他的風度又突兀地回到了他身上。

 他硬生生地露出一個可怕的微笑,示意身邊的親兵拿過錢袋。

 “這裡足有幾千錢,”他說,“都給你們。”

 身旁的副將忽然悄悄拉了他一把。

 “河上再無別船,杜帥,這船來得蹊蹺。”

 他這句話是真心實意的,杜充就眯了眯眼,狐疑地打量這船。

 但副將接下來忍不住,又說了一句:“憑那岳飛不過一個宗澤麾下的小小指使,他敢對杜帥如何?杜帥何必……”

 杜充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狐疑地掃視著周圍這幾個氣喘吁吁的人,氣喘吁吁的馬,忽然想清楚了許多事。

 禁軍為什麼忠心?不就是因為全家老小都在官家手裡攥著,一個個都入了檔嗎?這些人也是一樣,他們的妻兒老小都被他扣在大名,現在大名將失,他們怎麼會真心實意地跟著他呢?

 他又轉過頭去,看了一眼那婦人。

 那只是個婦人,如果藏了什麼壞心思,他一刀殺了她就是,他雖是個儒將,可畢竟是個男子!

 他面前不過是滔滔黃河上的一個艄婆,身後卻是那些想要取代他,拿了他去邀功的小人的眼!

 宗澤是這樣!劉韐是這樣!身邊這幾個親兵——他現在沒什麼能拿捏他們的,這天要變了!

 杜充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錢袋,不置可否,只是緩緩向艄婆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