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之巔】恰似當年夢

    “你怎麼把他帶到這裡來了。”她盯著楚晚寧,話卻是對踏仙君說的,“也不怕闖禍。”

    踏仙君冷冷道:“他一個眼神,本座都知道他接下來會想做什麼。不勞你費心。”

    “此地乃是蝶骨族歸鄉的要地,你知不知道——”

    他根本不願聽她多費口舌,徑直打斷道:“那麼你們這群廢物中,有誰能與他打成平手?”

    木煙離一噎。

    “他在本座身邊,比在上了十重禁咒的籠子裡更加插翅難逃。本座好心帶著他與你們分憂,你囉裡囉嗦的怎麼還這麼多廢話。”

    “你——!”

    “怎麼?”踏仙君掀起薄薄的眼皮,目光極冷,“不服氣本座立刻就把他送回去,從此袖手不管。你自己想辦法看住他。別一不小心讓他又逼近華碧楠,輕而易舉要了華碧楠性命。”

    木煙離被他堵的一時說不出話,過了好久才錯開話題,眉含薄怒地說道:“……這件事就算了。我弄了些棋子來,把他們都填下去吧。另外,阿楠從現世拘了些人,都禁在死生之巔。你把眼前的事情收拾好了,就趕緊回去造些新棋。”

    她說完便拂袖離去了,踏仙君看了楚晚寧一眼,露出白齒,斟一池梨渦深深。

    “你運氣著實不錯,來了一批工料。要看看本座是怎樣鑄橋的麼?”

    活人獻祭搭成浮橋的情形實在太過可怖,那天回去後,楚晚寧做了一場噩夢。

    夢裡踏仙君立在殉道之路的盡頭,足下踩著支離破碎的屍骨,心肝脾胃肚腸,每一個器官每一塊碎肉都長出鮮紅的嘴,在淒厲地哀嚎著。

    “我不想死……”

    “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他在這些屍體碎塊裡看到了薛蒙的半張臉,看到了薛正雍的眼睛,王夫人的身軀,懷罪生著細痣的手。

    他極力地向他們奔去,喊著:“薛蒙!尊主!夫——”

    話音斷落。

    他看到滿天血色映照下,墨燃慢慢回過頭來,還是舊時那身弟子服,他的眼神溫柔而悲傷,他說:“師尊,救救我……”

    “我不想死,我不想這樣……救救我……”

    驀地驚醒,他喘息著,臉頰背心都是冷汗,他想要起身,可是手腕被踏仙君的禁咒所捆縛,他動彈不得。

    屋裡很安靜,只有他一個人,滴漏在慢慢地淌著,像那些死者的淚匯聚成了川流。

    “來人……”

    這段時日來他已神銷骨立,瘦的伶仃。此時他坐在床上,人太單薄了,厚被子蓋在他身上幾乎沒有起伏。

    前世的回憶,今生的錯過,堆積的屍海,無望的將來。

    樁樁件件覆壓在他肩上,把鐵骨也碾成灰燼。

    楚晚寧的目光空洞,他怔忡著,慢慢從夢魘裡回神,可是現實比夢魘好不到哪兒去,他的神情於是顯得格外破碎。

    “來人……”

    劉公蹣跚著進來了,比楚晚寧記憶中衰老的多。

    畢竟這個世界,離他前世死去的那年相隔太遠太遠了。

    “宗師,是做噩夢了?”

    老僕是能一眼看出他內心的,楚晚寧疲憊地點了點頭。

    “我去給您熱一壺薑茶來吧……”

    “不用。”楚晚寧抬起略顯溼潤的眼眸,在黑暗中望著他,“墨燃呢?還在殉道之路?”

    “……”

    “他又殺了多少人?”

    劉老沉默良久,嘆了口氣:“宗師,別問了。”

    滴漏漫漫長長地淌著,外頭風雨蕭瑟。

    “老奴不懂法術修行。但也清楚,在生死門徹底打開的那一天,一切就都不可回頭了。這些宗師心裡其實也都明白。”

    楚晚寧嘴唇微動,過了一會兒,他驀地閤眼,手指握著自己腕上的那根火紅的法咒鏈條——自他行刺未遂後,踏仙君就一直對他提防在心。閒暇無事時,踏仙君會親自盯伺著他,而要去外頭為魔族迴歸鋪路時,楚晚寧就會被鎖在巫山殿。

    “宗師……算了吧,兩輩子了,您已經做得夠多了。”劉公的聲音蒼老,像搖搖欲落的秋葉,“最後一點日子,和大家一樣看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