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閣】生如熔爐

    這時候,一旁的木煙離清清冷冷道:“薛掌門宅心仁厚,但你可曾想過,你對罪人寬容,便是不敬重無辜死難的百姓,不敬重飽受牽連的凡人。天音閣力薄,確實沒有辦法將每個人犯下的過錯都一一清算,將每一個人都繩之以法,但殺雞儆猴——既然墨燃這件事情我閣管了,就不會草草了結。望掌門知悉。”

    薛正雍:“……”

    木煙離說完這番話,轉頭重新望著墨燃。

    “墨公子,你如今已侃侃說完了自己的身世之苦,憐憫也博得差不多了。不如來談談別的吧。”

    墨燃淡淡望著她:“閣主想談什麼。”

    “之前你說,豆腐坊那個姑娘被凌/辱致死一案,非你所為。”木煙離道,“這個我信你。可是還有一個人的死,和你總是脫不了干係的。”

    墨燃閉目道:“閣主查的當真清楚。”

    木煙離冷淡道:“那你就來好好說罷,當初,你是怎麼殺掉墨唸的——那才是薛尊主,真正的侄子。”

    她話音未落,就被一個憤怒的聲音打斷了。

    薛矇眼裡淚光和恨意,他咬牙低喝道:“住口。別再說了!”

    木煙離瞥他一眼,評價道:“……逃而避之,所謂天之驕子,看來也不過如此。”

    回應她的是龍城爭鳴,猶如警告。彎刀擦著木煙離的臉頰刺過,沒入樑柱,木屑四濺。

    木煙離沒有躲閃,她甚至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一雙漂亮的眼眸冰如霜雪,望著薛蒙。

    薛蒙咬著後槽牙,臉上的肌肉都恨得顫抖:“什麼親侄子,什麼鳩佔鵲巢陰陽倒錯……你說夠沒有。”

    他驀地拔回龍城,胸膛起伏。

    他不再去看墨燃,也不去看任何人。他像個困獸,在原處被逼瘋被逼到崩潰。

    “你們說完了嗎?!鬧夠了嗎?!這一出熱鬧,看得開心嗎?”

    王夫人道:“蒙兒……”

    薛蒙不理會母親的輕語,他眼眶赤紅,舉著龍城,環顧四周,似是自嘲似是輕蔑:“看一代宗師變為殺人狂魔,看死生之巔兄弟反目,看親人變成仇敵——是不是覺得好不快活?”

    嗓音嘶啞如破壎,尾音如翎羽顫抖。

    “你們來,真的是為了求一個公道?是為了求一個真相?”他頓了頓,咬牙道,“不是來滋事尋仇的嗎?!”

    姜曦眯起眼睛:“薛少主,你太過失態了。”

    薛蒙驀地回頭,目如焰電:“輪得到你來管我?”

    “蒙兒!”

    薛正雍起身去拽薛蒙的肩膀,可一觸之下,他愣住了。薛蒙雖然憤然怒嗥,可是他整個人都在細微地顫抖。

    近乎破碎。

    “我不想聽。”他一字一頓,字字恨愈深,“都是假話。謊言。……一群騙子!”

    薛正雍待要勸住他,但薛蒙已推開眾人,轉身出了丹心殿。

    他自始至終沒有去看墨燃。

    其實誰在說謊,真相如何,薛蒙心裡已一清二楚,但這世上的很多東西,都是清楚容易,接受難。

    薛蒙二十餘年順風順水,除了楚晚寧身死,他從未經歷過什麼大災劫。正是因為這種順遂,讓他至今仍猶如一個赤子。這並不是什麼好事情,赤子有赤子之心,但也有赤子的莽撞,無知,衝動以及尖銳。

    薛正雍看著他離去的地方,呆呆立了很久,才緩慢地座下來。

    他早已不年輕了,快近半百的人,細看鬢髮都有好幾縷斑白。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住。他只得坐下。

    這樣至少能從容些。

    木煙離臉上彷彿凝著一層薄冰,沒有半點溫度,她只就事論事,所以她說:“墨微雨,那件事,你是打算自己說,還是我再請證人來言?”

    墨燃很平靜。

    死囚般的平靜。

    “不用勞煩他人了。”墨燃道,“那件事,若還有相關證人活著,我也一個都不想瞧見。”

    他慢慢抬起頭來。

    熹微的陽光,照著他有些蒼白的臉。

    “我自己說。”

    木煙離抬了抬手,立刻有天音閣的人搬來空著的座椅,她施然落座,單手支頤,一副打算聽個長故事的模樣:“請。”

    墨燃閉了閉眼,過了一會兒,才終於開口。

    “此事,原系一個生意人。”

    “什麼生意人?”

    “……諸位應當知道,在修真界有一種營生,叫做‘包打聽’。”

    馬芸莊主對此最為熟悉,舉手道:“對對對,我們山莊跟這些人最熟悉啦,他們往往遊走於各個巷陌,打聽一些坊間舊聞什麼的,由此來謀些利好。”

    墨燃道:“嗯,所以當初伯父四處打聽亡兄的遺腹子,找的也是一位包打聽先生。”

    薛正雍:“……”

    這件事情薛正雍當然記得,墨燃正是由那位包打聽先生提供線索找到的,當時醉玉樓一片火海,據說只倖存了這一個孩子。他甚至還能清晰地記得那位包打聽先生激動的臉,不住地感嘆著——真是上蒼保佑啊,令兄的孩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當年那位包打聽先生接了委派,幾番查探,終於有了眉目,便前往醉玉樓尋人。找一個姓墨的女人。”

    有人好奇道:“那是誰?”

    “是薛掌門兄長的眷侶,人稱墨娘子。曾是一位大戶人家的庶女。”

    有人反應了過來,驚訝道:“墨娘子?那是醉玉樓嬤孃的名字吧?”

    “但方才聽她的所做所為,好像是個惡女人呢。”

    墨燃淡淡道:“她也不是生來就為惡。聽我娘說,墨娘子跟她的遭遇頗有幾分相似,也是個可憐人。她年輕時有過一個情郎,是個一窮二白的散修,那散修說自己要去到下修界,創立個赫赫威名的大門派,墨娘子便將自己的全部錢財首飾都贈給了他,決心幫助他實現野心抱負。”

    薛正雍喃喃道:“是我大哥……”

    墨燃繼續道:“那散修臨別時,曾對墨娘子發誓,等自己大業有成,定然三媒六聘,風風光光地把她娶回家。為此,他還贈了墨娘子一句詞——“煙波江上,畫舫舟中,仙子琵琶聲聲慢,郎君別臨默默聞。”,後來成了包打聽先生用來與她辨認的佐證。”

    這種男女之事,最討得眾人耳目。

    有女修問道:“難不成死生之巔的前掌門,也和南宮嚴一樣,做下了拋棄妻子的事情?”

    薛正雍豹目圓睜,立刻叱道:“胡言亂語!我哥哥豈是那種人!我哥哥他、他一直都沒有忘記墨姑娘……”

    提到亡兄,這個男人禁不住難過,眼眶微微紅了。

    璇璣長老也在旁邊說道:“這位仙姑請慎言。前代掌門是因建派不久後,於一場鏖戰中不幸犧牲的,並非是刻意食言。他辭世前,還常與尊主論起那個女子,總是說等門派稍穩,就立刻去接她。他和南宮嚴根本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