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山】昔日言

    羅楓華:“……”

    徐霜林看這傢伙淘氣,覺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想也知道這人大概又是從哪個話本里學來的,便道:“行了,吃點心吧。”

    羅楓華搓了搓凍得有些木僵發紅的手,放到嘴邊呵了呵,徐霜林替他解了斗篷,他便有些受寵若驚:“啊,不必麻煩。”

    徐霜林懶得理他,不鹹不淡地問:“外頭下雪了?”

    “嗯,剛下,不知道今晚堆不堆得起來,第二天可以打雪仗。”

    “……師尊。”這時候突如其來的稱呼絕不是恭敬,而是嘲笑,“你都多大了。”

    羅楓華便笑,睫毛軟軟的,徐霜林看著不由心底溫柔,但驚覺這份溫柔時,他又沒來由地覺得惱羞成怒,他急匆匆地尋找著任何可以宣洩的理由,羅楓華果然沒讓他失望,他很快就找到了,於是點著斗篷上一個補丁嫌棄道:

    “你很窮嗎?來儒風門都那麼久了,這件破爛怎麼還不扔?穿到外頭別人以為我們欺負你,你是不是傻啊!?”

    羅楓華就立刻忐忑起來:“這個,這個就算破了,補一補也還是能穿的,想到下修界還有那麼多人在受難,我就沒有辦法吃好喝好啊,置辦一件斗篷的錢,可以買十來張靈符,贈與需要的人。多好啊。”

    “……”徐霜林手指仍戳在補丁上,怒氣衝衝地瞪他。

    羅楓華小心翼翼地尋求著自己這位高徒的認同:“你不覺得嗎?”

    “我覺得你有病!窮病!”

    但話雖這麼說,還是把斗篷掛回了架上。

    三個人圍著暖爐,吃著湯圓。

    元宵花燈是看不成了,但這年紀相若的三個少年人,湊在一起倒也有說有聊,不覺得枯燥。

    窗外下著雪,冰霜覆蓋在紅色的窗欞邊沿,晶瑩剔透。

    屋內柴火噼啪,映得滿室如春。

    後來喝了點酒,氣氛便就更好,羅楓華甚至拗不過他們,便接過了南宮柳拿來的箜篌,臉頰紅紅的,有些醉意,撥弄三兩聲,唱了一曲家鄉小調。

    “潭間落花三四點,岸上弦鳴一兩聲,弱冠年華最是好,輕蹄快馬,看盡天涯花……”

    “師尊師尊,這個好聽,你教教我,叫什麼?”

    “少年遊。”羅楓華溫和道,“是蜀中短歌,我覺得很應景。”

    南宮柳仰頭便笑,他的笑容一向熱絡過頭,總有些諂媚之氣,但喝多了酒,竟也有了幾分率真爽朗:“哈哈哈,少年遊好聽,我們可不就是少年裘馬,意氣風發嗎?”

    徐霜林抱臂冷哼:“一本書背了九遍都背不下來,哪個少年有你這麼蠢。”

    “哎呀,人各有短,人各有長嘛。”南宮柳笑眯眯的,居然也有精氣神去反駁自己的弟弟,“你雖然是天縱之才,但我或許也有我自己的稟賦呀。”

    “……你喝多了。”

    羅楓華也笑,端起酒盞,說道:“望你們一生都是弱冠年華,各憑所長,做一世君子。”

    南宮柳便撫掌,勾著自己弟弟的肩膀,惹得徐霜林渾身不自在,推開他,南宮柳不以為意,哈哈大笑道:“師尊這樣一說,我忽然想起來,咱們雖然不放河燈,但願望總要許的,都許個願吧。”

    徐霜林便抽了抽嘴角:“我覺得許願這種事情挺噁心的。”

    羅楓華說:“寫紙上吧,寫完了,丟進火裡,也會成真。”

    最後還是各自寫下了願望。羅楓華的是什麼,自是不必多說,他方才祝酒的時候,就已經講過了。

    南宮柳有讀書障礙,喜歡邊寫邊念:“望……吃好喝好,有大出息,和睦,團圓。”

    徐霜林被噁心得不行,但噁心裡又夾雜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緒。

    他是庶子,在家裡從來沒有太多的人會關注他。

    是羅楓華來了之後,他才有了伴,他和南宮柳,還有師尊三個人,他們常常會一起玩耍,一起修行。

    與其說羅楓華是他的師父,不如是說是他人生中第一位摯友。

    因為有羅楓華在,他甚至不再那麼妒恨兄長一無是處,卻因嫡子身份博盡關注。他們朝夕相處著,倒也能瞧出些南宮柳身上的可愛來。

    “阿絮寫了什麼?”

    徐霜林不答,把自己團好的紙隨意丟到了火塘裡。

    心願很快就被光明與熾熱吞沒,濺起的花火映著他的眼。

    “什麼都沒寫,白紙。”

    羅楓華和南宮柳便大失所望,露出些失落的神情。

    徐霜林便露齒而笑,笑容邪氣裡又有些甜膩,帶著種捉弄人之後兀自生出的洋洋自得。

    騙你們的。

    那紙團裡的字跡工工整整、端端正正、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寫的是——

    望,羅楓華、南宮絮、南宮柳三人,能一生為親為友,橘子一起吃,糕點一起分,屋頂,一起爬。

    從弱冠年華,到鬢生白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