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不需要找道侶

    地上的書散得到處都是,師徒二人將冊子一一拾起,擱在桌上。

    “買了這麼多?”楚晚寧說,“要我看到什麼時候?”

    “不多不多,師尊一目十行,一個晚上就看完啦。”

    “……”

    即便過了這麼久,薛蒙的仰慕還是絲毫不減。倒是楚晚寧有些無言。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便挑亮了燭火,隨手翻了幾本。

    “江東堂換掌門了?”

    “換了換了,新的掌門是個女的,據說脾氣特別差。”

    楚晚寧又接著看,他看的那一頁是講的是江東堂記事,洋洋灑灑一大篇,楚晚寧看的很專注,看著看著,對著“江東堂新掌門生平”,忽然狀若隨意地問了句:“墨燃……這些年怎麼樣?”

    他問的很剋制,很淺淡。

    因此薛蒙沒有覺得太突兀,如實說道:“還不錯。”

    楚晚寧掀起眼簾:“還不錯是什麼意思?”

    薛蒙斟酌了一下措辭,說道:“就是像個人了。”

    “他以前不像個人?”

    還沒等薛蒙開口,楚晚寧又點了點頭。

    “確實不像個人。你接著說。”

    “……”薛蒙最擅長的,是把自己的事蹟講的很長很精彩,把別人,尤其是墨燃的事蹟,講的很短很簡單。

    “他這些年到處在跑,懂事了些。”薛蒙道,“其他也沒什麼了。”

    “他沒去靈山大會?”

    “沒,他那時候在雪谷修行。”

    楚晚寧便沒再問了。

    兩人又聊了些其他有的沒的,薛蒙怕他累著,雖然還有無數話要說,但還是按捺住,先行告退了。

    他走之後,楚晚寧合衣躺在床上。

    鬼界發生的事情,他都還記得,因此對於墨燃的轉變,他並不意外。只不過浮生倥傯,一別幾春秋,薛蒙如今都出落得讓他差點認不出,他不知道墨燃如今又是什麼模樣。

    他還記得薛正雍今天臨走時跟他說:“玉衡,明日在孟婆堂辦個筵席賀你出關。你可千萬別推卻,我都把信函寄給燃兒了,你總不能讓他千里迢迢趕回來,結果沒飯吃沒酒喝吧?”

    楚晚寧於是便沒有拒絕,他雖不愛熱鬧,但墨燃從來都是他的軟肋。

    聽薛正雍說,上一次彩蝶鎮天裂,白頭山腳下的許多村寨毀於一旦,如今活下來的人傷的傷,殘的殘,由於耗損得實在厲害,到現在那些寨子都還破敗不堪。整片雪原宛如人間地獄。

    墨燃這些日子,都在那裡幫忙重建村落。

    他在燈燭下看了會兒書,還是忍不住起身,揮袖招來一朵傳音海棠,想了想,說道:“尊主,勞你再修書一封,跟墨燃說,讓他不用著急,趕得回來最好,若是回不來,我也不會怪罪於他。天氣漸涼,白頭山每年嚴冬都是酷寒難當,讓他好生安頓村落,不可草率應付。”

    拋走這朵海棠花之後,楚晚寧才嘆了口氣,重新躺回床上,拿起看了一半的修真界編年史,繼續讀了起來。

    他的目力雖沒有薛蒙說的那麼誇張,可以一夜讀完這些浩繁卷帙,但是看幾本史冊還是遊刃有餘的。

    夜深了,燭臺裡燈花流成幽潭。楚晚寧掩卷閉目,眉頭微微蹙著。

    他已經將這五年修真界大致發生的事蹟,都閱了一遍。一開始,書冊上的內容還無甚起浮,但寫到彩蝶鎮再次天裂時,卻出現了大量有關墨燃的描述。

    楚晚寧原本是側躺著,一手支頤,一手懶懶翻著書頁。讀到此處,卻不由地坐了起來,執卷細看。

    “下修萬民東渡,至邊陲,遇上修築壁堅守,不令其入。逢數日天陰,妖邪遍野。黔首於壁前死難數千,血流漂杵。至九月,糧道斷,民不得食十七日,皆內陰相殺食……”

    這裡寫的是下修界因鬼怪橫行,許多百姓想要逃到上修界避難,卻被拒之門外,到最後腹中無糧,竟互相殘殺食肉以活。

    那漫天的腥風血雨,而今成了紙上的寥寥數言,楚晚寧讀來,萬般不是滋味。

    “死生之巔以少公子蒙、公子燃為仙首,劍出蜀中。龍城刀下前後除邪千餘,驅敵破萬,薛蒙聲名鵲起。墨燃獨補天漏,絕魑魅於地府,其結界之術,師楚晚寧,竟無所差,世人大震。”

    楚晚寧雖知道這裡描寫的天裂並不如當年那麼嚴重,但也有些驚訝,微微睜大眼睛:“他竟能憑一己之力,將裂痕補上了?”

    再往下看,又讀到許多墨燃涉世除魔,壓祟鎮邪的事蹟。

    “……河東有祟,碧潭莊因故拒理此事,墨燃聞之前往,遇黃河鬼魃,戰三日,斬魃首焚之,患除。然,公子重創,貫腹穿肋。幸遇孤月夜掌門姜曦……”

    楚晚寧指尖都是冷的。

    公子重創,貫腹穿肋。

    誰的腹,誰的肋?墨燃的?

    他明明是從不會把字句看錯的人,此時卻不願相信,又反覆唸了四五遍,第六遍把手指點在上面,一個字一個字看過來。

    墨燃聞之前往……戰三日……

    楚晚寧眼前好像看到了一個黑衣蕭颯的背影,長靴踩著滔天的黃河巨浪,一手負著,一手握著熠熠生輝的神兵柳藤。

    斬魃首焚之,患除。然,公子重創。

    他的手在紙面上攥緊了,骨節捏成玉色。

    他看到墨燃在驚濤駭浪中將柳藤掣出,烈火般的見鬼噴薄長嘯,將魃的腦顱削落,剎那間血花四濺,也就在同時,魃的利爪猛地穿進墨燃的腹肋!

    失了頭顱的巨獸搖搖晃晃,最終轟然墜地,龐大的身軀隔斷了黃河水流。墨燃也跌落在河畔,他再也站不穩,衣衫頃刻被鮮血浸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