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痕 作品

第83章 卷三·十八

    伊墨漱口畢,道:“你想將它收了房也可,將來也有人陪。”

    沈珏啞了許久,才回擊一句:“要收您收,我爹同意,我也不介意多個小爹。”

    柳延聞言輕嘆一聲:“我這爹做的不好,你嫌棄也是應該。”話說的平平靜靜,眼底促狹一閃而逝,明擺著欺負自己兒子,且從中得了許多樂子。近墨者黑。

    沈珏急忙喊:“哪有的事!”

    伊墨在一旁快活的添油加醋:“我是見它對你有心,你不願意就作罷,平白嫌棄你爹作甚?”

    “我……”我哪有!

    一家子正在熱熱鬧鬧的鬥嘴時,院門被叩響了,銅環砸在門板上,“砰砰”作響。

    鬥嘴聲立時停下,沈珏端了水盆出去,將水潑在院中,放下木盆去開門。院門打開,來客是季樂平。

    幾天沒見,這人幾乎瘦了一圈,眼裡佈滿血絲,神情頹靡沮喪,似是受了許多煎熬。這樣子確實有幾分可憐,沈珏猶豫了一下,放他進了庭院。

    “你候著。”沈珏說著去找柳延。

    柳延雖未出屋,卻已經從伊墨處得知來客是誰,正忖度要不要相見,此時房門被推開,沈珏探頭進來道:“爹啊,是季樂平。”冬日的陽光不夠溫暖,光線卻燦爛,照在門畔的青年臉上,面容英挺,笑容璀璨,似乎是無憂無慮。卻不知道房裡的爹爹,硬生生從他狀似無憂的臉上,瞅出了兩分忐忑的端倪。

    只一眼,柳延就知道了沈珏的心情,七分彷徨不安,三分茫然無措。這半年來,將自己內心藏著捂著的,還有沈珏——伊墨餘生半年之期,半年後這個家只怕會煙消雲散。沈珏內心的忐忑,只怕比他們更甚。柳延知道,他一直是個戀家的孩子,否則也不會跟著伊墨尋自己,一尋就是百年。

    轉瞬間便有了決斷,柳延笑了一下,淡淡道:“你去告訴他,季玖屍骨早已入土,讓他回去吧,這裡沒有他要找的人。”

    沈珏聞言驚疑片刻,道:“若是他不肯走?”

    柳延一瞪眼,道:“趕人都不會了嗎?”

    沈珏一溜小跑,趕人去了。

    沈珏一走,柳延坐在椅子上,低頭擺弄桌上茶盞,容色恬靜,只有羽睫偶爾輕顫一下,遮住了眼。

    活著便是這樣,有許許多多為難的地方,在無數條岔路面前,總要有人做出抉擇,從哪裡開始,往哪裡去,一路與何人為伴。

    三生三世,他做了許多這樣的抉擇,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有對的,自然也有錯的。而不論好與不好,對或者錯,一路陪伴在身邊的,也只有這兩個人。不論他做出抉擇時,給他們帶來多少傷痛,想要陪伴的心情也從來沒有改變過。這樣一份心情,便抵得上一切。

    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兩百年前是他的路人,兩百年後,還是他的路人。同樣,他也是這些人生命裡的過客。

    最後陪伴在生命裡,相互依靠,彼此幫攜的,只有他們三個。

    曾經的路很難走,也一路鮮血淋漓的走過來了,互相傷害過詆譭過,最終也都各自原諒了。依然能在一起。

    在一起。哪怕一天,對他們來說也彌足珍貴。容不得質疑與詆譭。

    伊墨走過去,撫著他的頭問:“難過了嗎?”

    “有一點,”柳延回道:“只是一點。因為,季樂平的爹確實死了。”

    確實死了。季玖。

    屍骨入土這麼多年,再活過來的是重入輪迴的柳延。只是得了伊墨的付出,才有了三生記憶,如果伊墨沒有這麼做,而今的柳延,照樣還是季樂平生命中的過客,或許連路人都算不上。

    前一世的季玖,遇到了英明的帝王,所以能夠實現抱負。

    也同樣是因為帝王的多疑嬗變,季玖一死以酬知遇之恩,保季家太平。那一世他不欠誰,誰也不欠他。

    對兒女,他有思戀與惆悵,卻並不是很難過。或許是因為很早很早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會離開。

    “季玖真的死了嗎?”伊墨蹲下身,手搭在柳延膝上,揚頭望著他的眼,輕聲問:“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