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痕 作品

第73章 卷三·八

    宛如流動奔湧的鮮血,蘊著蓬勃的生命力,鮮活生猛的灌入他的身體,轉化成生存的動力。心口有一股一股的酸澀,眼眶裡卻潮溼起來,彷彿枯竭的生命被催化,汁液豐沛。

    “傻子。”蓋頭後面,伊墨的聲音響起,淡漠的語氣掩去了所有情緒,問他:“為什麼要娶我?”

    “要和你在一起。”傻子柳延在蓋頭前面站著,認真回答他:“沈珏說,拜了天地成了親,我們就能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不分開。

    傻子沒有才學,不會舞文弄墨,不能作畫,亦不能吟詩,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即使他努力教過。教了很多次之後,漫卷紙上,也只有歪七扭八的滿滿兩個字:伊墨。

    兩百年前,這人說:我們殊途同歸。

    那時候他沒有意識到,這是他漫長生命裡,聽到過的最美的情話。所以抱在一起時,會覺得安謐。進入他時,會覺得安心。

    彷彿黑白色的人生被扎進一根不可拔出的釘,那顆釘子帶來了繽紛顏色,並將這些色彩牢牢的固定在他的世界裡,從此無法割裂。

    伊墨抬手,摘去了頭上的紅蓋頭,不知從哪裡弄來的新娘的物事,不過此時他並不在意這些。他從袖子裡,取出了兩張摺疊的紙。

    紙張洇染著光陰的黃,也不知隨身藏了多少年,沒有人見過這紙張,這些年連柳延都沒有見過。所以看見他取出來時,好奇的睜大了眼。

    伊墨小心的展開了其中一幅,那本是一幅畫卷,被人焚化成灰,又被他施法復原。

    展開的畫卷上,柳延第一眼看去就是:紅。硃紅品紅石榴紅,緋紅桃紅海棠紅,胭脂紅絳紫紅硃砂紅,漫天飛舞的紅色花瓣,層層相疊,依次鋪展。落英繽紛,美不勝收。

    就是這樣的配色,也不知要花多少功夫,這漫卷鋪展的各異花瓣,也不知要多少心血,才能描畫。

    花海中間,是兩個男人相疊的身軀。

    無一根棉絲的擁在一起,上下交疊,上面那人即使只是背影,柳延也一眼就認出是伊墨。下面那人,渾身佈滿桃花,有枝有蔓,大朵大朵桃花纏纏綿綿的在他身上綻著,躺在花海里彷彿與花海融為一體,微仰著頭,半眯著眼,抬起的一隻腿,勾在伊墨腰上。

    柳延震住。

    伊墨指著那畫上題字,輕聲道:“這是我的故鄉。”

    說著,伊墨又展開另一張畫卷,那是一座孤墳。墳前立著碑,碑上沒有署名,墳塋旁立著兩根白幡。

    伊墨低聲道:“我卻讓你兩世,以此為故鄉。”

    說著垂下眼,眼中似有水光閃過。

    柳延痴痴望著那畫,雖不大懂,卻也心中悲慟,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悲傷至極。眼眶瞬間通紅,傻傻的立著,眼中淚珠一滴滴砸下來。

    許久,伊墨才重新抬頭,問柳延:“即使你的故鄉是孤墳,還要娶我嗎?我是妖。”

    柳延的視線聞聲從畫上挪開,望著他的眼,哽咽著問:“我娶你,你嫁嗎?”

    伊墨沒有說話。

    柳延哭著,又問:“我娶你,我要娶你,你嫁不嫁?”

    伊墨知道柳延一定會這樣說,因為他傻,因為他是沈清軒的轉世。雖然每一次轉世都會有所不同,但不同之處也只是那個靈魂的側面而已,就像季玖問過的“好就是沈清軒不好就不是了嗎”一樣,好不好他都是他,傻不傻他都是他。從來沒有變過。

    這個世上不會有這樣的靈魂了,即使飲過孟婆湯走過奈何橋,失去一切記憶,經過不同人生,到最後對他都是一樣的。

    不論自己有多過分,都會被輕易原諒;不論自己付出的有多苛刻,都能給予豐厚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