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痕 作品

第34章 第二卷·二

    一百五十三年後

    鼎香樓今夜生意頗旺,跑堂夥計忙的汗流浹背,搭在肩上的抹布也不知是用來抹桌子還是擦汗才好,好不容易送走一撥客人,門外又走進來一群人,衣著鮮豔,絹緞在燭光下泛著一層水光,一望就知不是商賈平民。夥計迎上去,瞄了眼那領頭人的靛藍袍下的官靴,忙抬起臉來笑道:“官爺二樓請。”

    一行七人不動聲色的上了樓,進了雅室陸續坐下了,才有人取出碎銀賞了夥計,餘話不說,打賞不過是誇他眼力。

    夥計領了賞高高興興退下,一邊在廳中忙碌著一邊瞅著門口,也不知多久,門外才施施然走進來一人,眉目清雋,是含著笑的。那人邁過門檻,也不用人招呼,徑自上了樓。

    夥計伸長脖子去看,只覺那青年眼熟,那神態風韻似乎在何處見過,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雅間內等待的七人聽聞腳步聲靠近房門,陸續都站了起來,頃刻,門便被推開了,門外季玖打量眾人一番後笑道:“請我吃酒,一個個臉色比上戰場還難看是為何?”

    先前打賞夥計的那人也笑了,一邊請坐一邊道:“總不會是怕小將軍吃完了他們一年薪俸吧?”

    季玖“嗤”了一聲,道:“無事,薪俸不夠兵餉多得是,就看你們膽子有多大,能拿多少,若是膽大的,莫說這一桌酒席,便是再備個千萬桌也不過九牛一毛。”

    話一落地,滿室靜了。

    季玖這才落座,伸手取過桌上酒壺,給自己斟酒,這一番動作,袖口被微微抻起來,露出腕上一片肌膚,比尋常武將稍白些,卻也是緊實的肌理,只是手腕一側的印記彷彿兩個深色小孔,頗有意思。這是季玖的胎記,生來就有,在手腕內側,隨著年歲一起長大,有人說是痣,只是顏色稍淡而已。也有人說,像是被蛇咬過的傷口。季玖無事時盯著它看,也覺得那像是蛇咬出的痕印,只是他從未被咬過,又何談痕印?只是胎記而已,一直不曾褪去。

    季玖慢悠悠的給自己斟滿酒,又慢悠悠的啜飲,神態愜意而悠閒,仿若那杯中盛的是仙甘蜜露。

    餘下人再不說話,只看著他飲,一個個有口難言的模樣。

    其實有什麼難言呢?季玖在內心裡是不以為然的,既然敢剋扣軍餉,豈能沒想過會有人贓俱獲的一天。預想過後果,仍是以身犯險,可見是要財不要命的。

    一壺酒自斟自飲告罄,季玖搖了搖空壺起了身,緩緩道:“酒好得很。各位若還能活到明年這個時節,這個地方,我請酒擺宴。”也不理眾人挽留,終是在各種複雜的目光裡掉頭離去,留下來,本身也無意義。

    走在街市上,季玖看著兩旁販賣的小貨攤,攤上懸著燈籠,照著下面的貨物,大多都是些手工品,有些粗糙,有些精緻。紅紗蒙著的燈籠讓整條街市都瀰漫在一種熱鬧的喧囂裡。身後有人在喊:小將軍,小將軍留步!

    季玖頓了頓,掃了眼四周本想找個地方溜走了事,卻發現並無空隙可鑽,只好站在原地,讓人逮個正著。

    季玖說:“又來做什麼?還嫌今日坑我不夠麼?”

    來人卻是方才席中與他接話的那人,常殷,常殷嘆了口氣,道:“我曉得今日不該叫你去。誰讓那軍侯與我相識,找上來了要說情,我說了你定不會容情的,他不信……咳,今日你我都是被坑面子的,你那般甩手一走,叫我怎麼辦?”

    “怎麼,莫非你還想讓我容了他?”季玖挑起眉,“你可是這意思?”

    常殷嚅囁著道:“數額又不大,他也知錯了,你就饒他一回如何?”

    季玖原先還帶了三分笑意的臉突地冷下來,烏黑的眸子直直望著他,似乎都泛著殺氣。

    常殷知道大事不妙,也低下頭來,再不吭聲。

    “常殷,”半晌,季玖開口,緩了神態淡淡道:“從今往後,你我再無同窗之誼。最好再不相見。”

    “什麼?”常殷急忙道:“哪裡有這麼嚴重?”

    “不嚴重?”季玖冷笑道:“我當你是君子,與你相交與有榮焉。哪知卻是個不明道理的糊塗蟲!一年不見,你就有這些長進,為人說情打理,你從中間得了多少好處?!”

    “季玖!”常殷也怒了,通紅了臉喊道:“你不要滿口胡言!我哪裡得了好處?我不過是見他可憐上來求我……”

    “他來求你你就應下,他貪銀萬兩你是不是要替他補上?!”

    常殷愣了下,張大了嘴,“上萬兩?”

    “根本不是銀子的問題。”季玖皺起眉,不耐煩的道:“與你說不清,罷了,往後做好你自己的事,別人的閒事莫要插手。”

    “不行,”常殷跟上他,亦步亦趨,大聲道:“今日之事你必須說明白,如何我就糊塗了?如何我就成小人了?你還要與我斷交。”

    季玖不理他,筆直朝前走,常殷也不受挫,死死走在他後面,踩著他影子不撒腿。

    季玖快步走了一段路,甩也甩不開,被纏的不耐煩,轉過身道:“我們是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