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書聲




    老道士笑罵道:“你當詩興是你饞嘴,總沒個止境?”



    徐鳳年笑了笑。



    老道士猶豫了一下,從書箱裡抽出一本劣紙訂縫而成的薄書,“這是貧道的詩稿,徐公子要是不嫌棄汙了眼,可以拿去瞧上幾眼。說是詩稿,其實小曲子偏多,不避俚俗,自然也就談不上格調。”



    徐鳳年驚訝道:“那得要仔細讀一讀,有上佳詩詞下酒,人生一大美事。”



    徐鳳年擦了擦手,這才接過詩稿,慢慢翻頁,初看幾首竟都是如才子思慕佳人,不過一些小曲小句,便是徐鳳年讀來,也覺得妙趣橫生,例如鶯鶯燕燕,事事綠綠韻韻,停停當當人人。徐鳳年起先還能喝幾口酒吃幾塊肉,讀到詩稿一半,就有些出神了:肝腸百鍊爐間鐵,富貴三更枕上蝶,功名兩字酒中蛇。年老無所依,尖風分外寒,薄雪尤為重,吹搖壓倒吾茅舍。詩稿末尾,如詩詞曲子說寫,真是“生靈塗炭,讀書人一聲長嘆”。詩稿由時間推移而陸續訂入,大抵便是這位駱平央的境遇心路,由才子花前月下漸入中年頹喪無奈,再到年老豁然感懷。



    徐鳳年合上詩稿,讚歎道:“這本稿子要是換成我二姐來看該有多好。”



    老道士一頭霧水,本就沒有底氣,略顯訕訕然。



    徐鳳年默默遞還詩稿,不再說話,擱在四五年前,這本稿子還不得讓他出手幾千兩銀子?



    這位一生懷才不遇九微道人估摸著處處碰壁已經習慣成自然,收回詩稿,也不覺得心灰意冷,天上掉下一頓不花錢的飽飯吃就很知足了。



    徐鳳年問道:“駱監院可知兩禪寺龍樹僧人去了道德宗?”



    老道人搖頭道:“並未聽說。”



    老人繼而自嘲道:“離陽王朝那邊倒是有佛道論辯的習俗,要是在北莽,道士跟和尚說法,可不就是雞同鴨講嘛。”



    道人一拍大腿,懊惱道:“可別攪黃了道德宗的水陸道場,白跑一趟的話,貧道可就遭了大罪嘍。”



    孩子撇嘴道:“本來就是遭罪!”



    老道士作勢要打,孩子縮了縮脖子。



    酒足飯飽,得知徐鳳年也要前往寶瓶州西北,會有一頓順路,三人便一同啟程,走至暮se沉沉,依舊荒無人煙沒有落腳地,只得以天為被以地為床了。



    燃起篝火,孩子走得睏乏,早早睡去。



    老道士不忘擺弄一句“痴兒不知榮枯事。”



    之後徐鳳年問過了幾個道教粗淺的問題,也不敢深問,生怕讓這位駱監院難堪。



    道士駱平央猶豫不決,下了好大決心才突然對徐鳳年問道:“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徐鳳年笑道:“駱監院儘管說。”



    道士一咬牙,低聲說道:“貧道年少曾跟隨一位真人學習觀氣之法,看公子面相,家中似乎有親近之人去了,不是姓宋,便是姓李。如果可以,貧道勸公子最好還是返鄉。”



    徐鳳年呆滯不言語。



    老道人嘆氣一聲,“貧道其實也算不得準,若是萬一說晦氣了,徐公子莫要怪罪。”



    徐鳳年點了點頭。



    老道士看著這位xing情頗為溫良的公子面對篝火,嘴皮子微微顫抖,老道人不忍再看,沉默許久,望著遠方,喃喃道:“風濤險我,我濤風淘,山鬼放聲揶揄笑。風波遠我,我遠風波,星斗滿天人睡也。”



    人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