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番外之出獄

    那是, 他們在一起很多年很多年後,靳珩做的一個夢。

    陽光順著窗簾的縫隙投射到地板上,空氣中多了幾道斜斜的光柱, 隱約可見塵埃跳動。如此和煦的場景,卻硬生生被冷色調的房間逼退了幾分溫度。

    床上躺著一名清瘦的男子。他眼瞼輕顫, 似乎被陽光晃醒了,不自覺翻身, 指尖在被子裡面摸索, 試圖尋找另一具同樣溫暖的軀體。

    然而他摸了個空。

    靳珩察覺不對,慢半拍的坐起身,還以為聞炎下樓跑步鍛鍊去了, 但睜眼的一瞬卻被房間內生冷孤僻到極致的裝修風格給驚到了。

    三秒後。

    “嘩啦——”

    靳珩生平從未如此失態, 直接掀開被子下了床。他鞋都顧不上穿, 徑直開門跑到走廊外面, 疾速下樓, 然而眼前的場景分明是他上輩子獨居的別墅。

    但怎麼會呢?

    怎麼會呢?

    靳珩一向平靜的神情終於出現了絲絲裂縫,惶恐且震驚,扭曲且暗沉。廚房裡做飯的苗姨聽到動靜走出來, 結果就見靳珩穿著睡衣,面色蒼白的站在樓梯口, 連鞋都沒穿。

    靳珩平常性格太孤僻, 苗姨很少多嘴,但見狀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靳先生,你怎麼了?”

    靳珩循聲看去,認出她是家裡做飯的保姆,面色忽然難看起來,竟有些駭人。他一言不發, 牙關緊咬,一步步後退,轉身跑到了樓上。

    手機就靜靜的擺放在床頭櫃邊角。靳珩回到房間,略有些急促的解鎖屏幕,然後不出意料看見了上面的時間與日期,動作就此頓住。

    這是他上輩子,25歲的時候……

    靳珩身形忽然控制不住下滑,噗通一聲跌坐在了地上。初春的時節,沒由來冷到肺腑都冒著寒氣。

    他攥緊手機,腦子一團亂麻,此時只能記起兩個字。

    聞炎……

    聞炎……

    要找到他……

    柳絲是靳珩的私人秘書,老闆的行程安排大部分都交給她來負責,但今天靳珩卻一反常態的推遲會議,讓她挪出半個月的空閒時間,訂一趟去f

    市的機票。

    柳絲想問,但不敢問。靳珩對外是令眾人趨之若鶩的年輕俊才,但只有相處久的人才知道,這位頂頭上司的脾氣陰鬱且孤僻,相當難伺候。

    她只能照做,立刻熟練安排機票和下榻的酒店,然而就在這時,靳珩又讓她去查一個人的消息,不是什麼美女明星也不是什麼商界名流,而是一個殺人犯——

    原諒柳絲習慣性用這個詞去稱呼坐過牢的人,雖然對方僅僅只是因為故意傷害罪被判了幾年而已。

    靳珩對自己離開後所發生的事一無所知,那段過往對他來說,蒼白到近乎可怕。他坐在去往機場的車上,眼眸半閉,一言不發,用冰涼冷硬的手機抵著下巴,忽然問了一句話:“他判了幾年……”

    柳絲坐在副駕駛,看不清靳珩的神情,只覺得他問話的聲調古怪異常,翻看著手中的資料道:“受害者傷勢很重,加上他沒有請律師辯護,所以判了七年零三個月,再過幾天就可以出獄了。”

    依柳絲來看,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事,如果肯花錢請律師打官司,加上庭外賠償,把刑期壓到三年也不是不可能。

    她沒忍住,又看了眼資料,發現聞炎坐牢時才十八九歲,算起來高中堪堪畢業,嘀咕了一聲:“還是個學生,挺年輕的,可惜了。”

    正是最意氣風發的年紀,偏偏被關進去坐了那麼多年的監牢。

    靳珩聽見了她的低語,緩緩抬眼。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聽不出任何情緒:“可惜嗎?”

    柳絲一怔,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略有些不安的換了個姿勢。從後視鏡看去,試圖窺探出幾分靳珩的喜怒,然而卻一無所獲,只能含糊其辭的道:“有點吧。”

    同時內心控制不住的猜測著那個人和靳珩的關係。

    親戚?兄弟?還是仇人?

    靳珩靜默著,沒有再說任何話。

    他們乘坐晚上七點的航班,直接抵達了f市。柳絲已經準備好下榻的酒店,讓侍者把行李搬進房間後,習慣性詢問靳珩接下來的行程:“靳總,您有什麼想去的

    地方嗎?”

    她以為靳珩是來旅遊的,畢竟這裡還算一個清靜的城市。

    靳珩不答:“查清楚他什麼時候出獄,時間地點都發給我,”

    頓了頓,發給柳絲一個地址:“在這棟小區租一間房,我要儘快入住。”

    柳絲愈發弄不明白靳珩想做什麼了,心裡跟貓撓似的難受,只能猶猶豫豫問道:“靳總,房期租多久?”

    他們在外談生意的時候,一般都是住酒店,住多久續多久。那棟小區一看就是老式居民樓,不是新開發的樓盤,大部分都是長期住戶,租下來肯定要費不少功夫,半年起步的那種。

    靳珩打開電腦,在查閱什麼,屏幕熒光落在鼻尖上,多了一層微弱的光。他聲音清冷,頭也不回的道:“直接租,租不下來就買。你自己看著辦,走財務報銷。”

    言外之意,讓她不用理會錢多錢少。

    柳絲內心暗自咋舌,這萬惡的有錢人,買房跟買糖一樣輕鬆,讓她們這種累死累活的打工人怎麼活啊。面上卻點頭應是,離開了房間。

    套房位於酒店高層,從落地窗看下去,一片燈火通明,車水馬龍。盯久了,卻沒由來覺得窒息。靳珩掌心緊貼著冰冷的玻璃,指關節隱隱泛青,試圖分辨面前這一切到底是不是夢境。

    但就算是夢,也該有聞炎的存在……

    誰也不知道將近七年的牢獄會帶給一個人怎樣的改變,唯一所能知道的,就是靳珩這七年來從未去看望過聞炎一次。

    灼熱的太陽高懸在天上,將監獄的鐵門照得滾燙,細看邊緣已經有些掉漆了。一輛黑色的汽車靜靜停在不遠處,駕駛座上是一名身形清瘦的男子。他握著方向盤,不知在想些什麼。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著。

    又過了大概半個鐘頭,那兩道緊閉的門終於吱呀一聲打開,靳珩似有所覺的抬眼看去,卻見獄警送著一名男子走了出來,心跳不受控制的漏了一拍。

    那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熟悉是因為五官並未變化,陌生是因為那

    雙眼睛已經看不見任何光,除了森冷凌厲,就只有一望無盡的陰鷙。站在太陽底下的時候,硬生生將所站之地渲出了一片陰暗的角落。

    暗色的影子投射到地面,被無限拉長,扭曲得有些變了形。

    獄警拍了拍聞炎的肩膀,把一個裝著私人物品的揹包遞給他,又說了幾句好好做人的勸導話,這才離開。

    滾滾熱浪襲來,讓空氣都有些扭曲得變了形。

    聞炎沒有理會獄警的話,眯了眯狹長的眼,緩緩仰頭。七年的牢獄忽然讓他有些厭煩這樣刺目的陽光。他感覺自己像一塊冰,現在卻要被迫站在日頭底下,一面消融,一面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