疊加狀態

    他的手輕輕拍著夏習清的後背,像是慣性動作一樣。

    “乖……”

    很快,他手上的動作漸漸地緩下來,最後歸於平靜。

    等到他終於沉入夢裡,夏習清才敢放肆去看他的臉孔,毫無徵兆地,眼淚就流了下來。他緊緊地抱住周自珩,無聲地在他的懷裡哭泣。

    為什麼要讓自己感受到被愛的滋味。

    這張被周自珩開出的藥方,和毒·藥也沒什麼兩樣。

    凌晨五點的時候周自珩被鬧鐘吵醒,他斷斷續續睡的時間加起來也不過兩三個小時,可早上還有戲要拍,沒有辦法。

    退燒後的夏習清還在熟睡,周自珩坐在床邊凝視他許久,最後在他的鼻尖悄悄印上一吻,這才捨得離開。

    醒來的時候夏習清渾身都舒坦了很多,大病初癒的感覺有點恍惚,他看著笑笑在房間裡忙活著,幫他打開皮蛋瘦肉粥的蓋子,“這個還有點燙,涼一會兒再吃不然燙著嗓子。”笑笑埋怨了他兩句,“我就怕你生病,結果還是病了,自珩說你一起床就帶你去看醫生,去拿藥吃。”

    “……他走了?”

    “早上五點的戲。”笑笑把從夏習清房間裡的行李箱打開,“你穿什麼?我給你拿出來。”

    “都可以。”夏習清從床上坐起來,滿心空蕩蕩的,他知道周自珩要去拍戲,可醒來看不到他,還是覺得難過。

    自己什麼時候已經變成這樣了。

    患得患失。

    後來的一個星期,兩個人都維持著之前的那種關係,宋念依然會熱情地來找周自珩,可都被他拒絕,她的戲份本來也不多,充其量算是高坤的一個未果的初戀。

    她殺青的那天正好是周自珩的一場哭戲,也是他在整個劇本里唯一的哭戲。

    那是高坤向玲玲坦白自己染病的戲份。

    這一段導演用了手持的特寫鏡頭,捕捉高坤臉上的表情。

    “你……你究竟得什麼病了?你說啊?”玲玲的表情有些不耐煩,“你這麼一直吞吞吐吐什麼意思?”

    高坤的眼神閃躲著,舔了舔乾燥的下嘴唇,啞著嗓子開口,“我……”他似乎也厭惡了自己這樣孬種,咬咬牙乾脆地開口,一字一句說得乾脆利落,彷彿等待著壯烈犧牲的結局。

    “艾滋。我得的是艾滋病。”

    另一個鏡頭對著的是玲玲,她眉頭蹙起來,先是不敢相信,而後又笑出來,“不是,你開什麼玩笑?你怎麼可能……”

    “抽血的時候,針管……針管二次汙染。”高坤低下頭,“我要是有一個字騙你,天打雷劈。”

    玲玲沒有說話,她低頭摸了根菸出來,手抖著按了半天打火機,怎麼都點不燃那火,高坤試圖靠近一步,被她反應過激地退後。

    “別過來。”她將打火機扔在地上,煙也從手指間掉落,“你什麼時候檢查出來的?這個星期?還是上個星期?”她雙手抱著自己的胳膊,“你不會傳給我吧,我們也沒上過床,只是接了個吻。應該不會傳染的,肯定不會的……”

    她自言自語地說著話,彷彿面前空無一人,可她又看向高坤,眼神複雜。

    “你……你以後……”

    後面的話她忽然說不出了,也就乾脆不說了,直接踩著她的高跟鞋轉過身。高跟鞋踏在水泥地上的聲音清脆又殘忍。

    其實高坤一開始就料到了這樣的結局,但他還是不想騙她。

    鏡頭裡,高坤低著頭,腳踩著地上的打火機,廉價的塑料殼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摩擦著,發出刺耳的聲音。

    他的眉頭要皺起,又被自己強硬地撐開,雙手插在口袋裡,倔強地咧著嘴角。

    之前的特寫鏡頭一點點後退,他的全身逐漸出現在畫面中,高坤將腳抬起,放過了那個小小的打火機,他蹲下來將它撿起,又撿起之前被她丟棄在這裡的那隻香菸,遞到自己嘴邊,然後像她之前那樣按著,按了好幾次,終於有了火。

    風中閃動的微弱火光一點點吞噬菸捲,一縷飄忽的煙終於得到機會逃逸到天邊。

    高坤猛地吸了一大口,被嗆得漲紅了臉咳嗽,越咳越猛,他只能捂住自己的嘴。鏡頭前的煙霧漸漸散去,眼淚忽然就湧了出來,大滴大滴地往地上掉,淺灰色的地面被液體浸溼成深色,像是舊衣服上怎麼都去不掉的汙斑。

    他的肩膀不住地抖動著,眼淚流了滿臉。抬手抹掉之後他又吸了一口,像是嘆息一樣吐出煙霧,然後低下頭,任由眼淚往下掉。

    “……這不就學會抽菸了嗎。”他的聲音沙啞,低頭笑著,笑聲悲涼又絕望。

    “挺簡單的。”

    他把煙夾在指間,一屁股坐在地上,頭埋在屈起的雙膝上,渾身顫抖。

    菸灰和淚水一樣掉落。

    片場的人都靜靜地看著,誰也不說話。

    “過。”導演喊了停,可週自珩不像之前一樣,不管是多大情緒的戲,他都可以一下子就抽身,可已經結束了,他還坐在那個地方,肩膀還在抖。

    昆城發現不對,夏習清就在他的身邊,他自然而然第一個問他,“自珩最近怎麼了?”

    夏習清搖了搖頭,說了謊,“我不知道。”

    “失戀了嗎?他不是沒有戀愛嘛。”昆城語氣沉重,“我之前以為這一場戲他得磨很久,我看過自珩之前的片子,他是個有天分的,但很明顯是沒有戀愛經驗的。”他笑了笑,“他之前一遇到感情戲,就脫了,從那種情境中脫出去了。如果是一般的那種青澀的感情,還可以用他的演技彌補,但是真的要掏情緒去演的大戲,他演不了,他沒有那種撕心裂肺的情緒可以掏。”

    昆城看著屏幕,“所以我以前就說,演員還是得戀愛的,不然讓他們去演不存在的東西,太強人所難了。”

    “他這忽然開竅,我是真沒想到。”

    夏習清沒聽完他說的話,也聽不下去了,“我去看看他。”說著他走向仍舊坐在地上的周自珩,比他早一步的是搭對手戲的宋念。

    “自珩,你沒事吧?”宋念開口滿是擔憂。夏習清的腳步放慢了些。

    周自珩仍舊埋著頭,抬手擺了一下,像是拒絕,宋念正猶豫要不要拉他起來,一隻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抽掉了他指尖還夾著的那根菸,抓住了周自珩的手。

    幾乎是一瞬間,周自珩的頭抬起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是誰握住了自己,也比任何人都不敢相信。

    夏習清半蹲在周自珩的面前,將菸頭在地上碾了碾,伸過手去拍了拍周自珩的背,“你怎麼像個孩子,哭起來沒個完。”說完他又摸了摸周自珩的後腦勺,“這麼傷心啊。”

    周自珩難得從他的身上得到這些安慰,眼淚又一次不受控制湧出來,實在丟人。

    夏習清差點忘了,周自珩本來就是個孩子,沒有任何經驗,有的只有一腔熱血和赤誠的心,可再赤城再熱切,也有遇冷退縮的時候。

    他回頭對宋念溫和地笑笑,“你在這兒他可能覺得有點兒跌份,沒事兒,他一會兒就好了。”

    這麼明顯的逐客,宋念心裡很清楚,她也笑了笑,“那我先過去了,我今天殺青,晚上一起吃飯啊。”

    等到宋念一走,夏習清就伸手抱住了周自珩,摸著他的頭毫不留情地嘲笑,“小孩子才會這麼哭。”

    本來周自珩就覺得很丟臉了,偏偏夏習清還要在他傷口上撒鹽,為了保住自己的自尊,他只好回懟道,“你也這麼哭過。”

    夏習清嚇了一跳,還以為發燒那天他在周自珩懷裡哭被他發現了,他一下子推開周自珩,“你那天醒著?”

    “什麼醒著……”周自珩抹了把臉,“我就沒醉啊,醉的人是你,你自己喝得爛醉抱著我哭,一直哭。”

    醉?夏習清皺起眉,難道他們說的不是同一天,“什麼時候?”

    “思睿跟我們喝伏特加那天,錄完節目之後。”周自珩也察覺出一點不對,“不然你以為哪天?”

    夏習清躲開了這個話題,生拉硬拽把周自珩拉起來,拿出溼紙巾扔他懷裡,“自己擦擦。”

    “哭得我頭疼。”周自珩仰起頭,按著自己的太陽穴。夏習清忽然發現,他的左手無名指戴上了一枚素銀戒指,之前一直沒有的。

    他想開口問,又猶豫了。

    “導演等著呢,你快過去。”

    宋念是個會來事兒的性格,劇組上下都喜歡她,殺青的時候副導演特意買了個大蛋糕給她慶祝。

    晚飯前夏習清回房車上換衣服,車上沒人,他自己關上了門也沒開燈,忽然聽見車外有什麼聲音,好像是小羅和笑笑。

    “這個宋念真是無語,這是他們團隊買的熱搜吧,還有這些營銷號。她怎麼這麼不要臉啊,誰跟他有緋聞啊,我們自珩是什麼家世的怎麼會跟她……”

    “噓!你可小點聲吧別讓自珩聽見,還有那誰。這件事蔣茵姐肯定會處理的,都是小事兒這算什麼啊。”

    夏習清胡亂把t恤套在頭上,拿出手機,微博直接推送了一條消息。

    [周自珩宋念因戲生情!?各種情侶物品石錘放出?]

    這種標題黨……他點進去看了一眼,裡頭無非是一些同款的衣服和鞋子,還有上次一起去吃飯的視頻截圖,大部分都是斷章取義。就算夏習清再怎麼混賬,也很清楚周自珩對宋念是半點別的意思都沒有的。

    手指滑到最後一張圖,夏習清的手頓住了。

    那是他今天上午才發現的那枚素銀戒指。相對應的,宋念曾經在自己的微博曬出過一枚款型類似的鉑金戒指,不過日期已經是上上個月。

    夏習清關了手機,一下子拉開車門,嚇了還站著門口的小羅和笑笑一大跳。

    “習、習清?你在車裡啊。”

    “怎麼了?你們怎麼在這?”夏習清把耳機摘下來,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去吃飯吧你們。”說完他自己朝著大部隊走過去,路上遇到道具組一個小姑娘,她甜甜地朝夏習清笑了一下,“習清,吃飯去?”